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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歪批紅樓夢之十五

 <賈寶玉為何不能像羅密歐,以死殉情,以死明志!?>(上)

 我曾提過,年少時,初讀《紅樓夢》,由於已知是一部悲劇,所以讀著讀著,越到後半部,竟有些近鄉情怯,不忍讀畢。

 年少的心,懵懂之間,或許在想:就算我無法阻攔這場悲劇,但好歹我可以「不讀」吧!

 然而,讀者可以不忍讀完,劇中的悲劇人物,卻不可能不完成他宿命一般的人生吧!

 這也是我邁向花甲,一路行來的感觸。我們總可以抉擇我們的人生選擇吧!

 但為何,賈寶玉不選擇反抗呢?

 賈寶玉為何不以死明志,以死殉情呢?

 我在重讀《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時,一方面自己過往以來,已讀過幾遍《紅樓夢》,且人生閱歷終究有些;另方面,愛閱讀的我,在重溫大觀園裡的眾生百態時,也能從我讀過的許多書裡,借取觀察,理解,分析的參照。真的,如今花甲一個,美魔男的心境,對紅樓啟示錄,是有遠為寬廣的體悟了。

 但為何賈寶玉不能「反抗」呢?其實,賈寶玉是一個有「叛逆意識」的人。

 曹雪芹形塑了他痴顛的個性。在榮府賈府裡,他備受寵愛,不免驕縱,卻壞不至於如薛蟠,詐不至於賈環(就是那個小人得志,用燈油想要燙瞎寶玉的人)。他的叛逆,表現於對功名利祿的淡薄。他的叛逆,彰顯於眾人皆不喜歡黛玉的難搞,唯獨他卻矢志鍾情於黛玉。

 但為何賈寶玉最終不能「反抗」婚姻的安排?最終不能以死「殉情」呢?

 首先,答案的線索,要回到作者曹雪芹身上去尋。

 曹雪芹在寫整部《紅樓夢》時,已經潦倒落魄。他的人生觀,已傾向於世事多變,天道循環,自有定數。見他樓起,看他樓塌,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這態度,固然有著佛家思維的背景。但對比中國文化裡的歷史循環論,似乎也可以理解為哲學家黑格爾的名言:中國歷史始終是朝代循環,停滯不前的。

 歷史既是循環不已,人事代謝,過眼雲煙,不過是必然而已,又有何好驚詫的呢?

 梁漱溟說中國文化是過度早熟的文明,是意欲調和的民族,或許也有這意思。

 曹雪芹若心意已絕,整部紅樓,就是歷史必然的宿命論,那反抗有何意義?

 曹雪芹出身大戶人家,卻家道中落。但他對大家族裡,人際關係之糾結,家父長制權威之凝重,必然是感慨叢生的。

 在這體制裡,一個蘿蔔一個坑,每個人都在一套系統裡,有自己的位置。每個位置,有一定的角色,每個角色,有一定的權利義務。不能越份,亦不能不盡職。

 在這樣的體制下,人是很難有「個性」的。

 林黛玉的痛苦,出在她天性靈敏,觸景則傷情,可是,她孓然一身,在龐大的人際體系裡,孤苦無依,反而凸顯出她的獨特性。然而,越是獨特,其「個性」的飽受壓抑,就更為強烈。

 薛寶釵無疑是最能適應大觀園的美女。本身條件好,家境富裕,頭腦清楚,應對得體,大觀園裡上下皆愛她,套句王熙鳳的評價:「林丫頭和寶姑娘她倆⋯⋯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拿定了主義,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她。只剩了三姑娘,一個心裡嘴裡都也來的。又是偺家的人,太太又疼她。」

 在精明世故的辣鳳子眼裡,薛寶釵這樣的女人,事事察言觀色,又怎麼會有個性呢?反倒是,「三姑娘」探春,這位趙姨娘庶出的女兒,有才有識,曾經頂撞她媽趙姨娘時,公然的說出大觀園裡眾家女子最有氣魄的話,「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多有氣魄!後來她果然遠嫁出去,徒留寶玉的惆悵!

 算起來,大觀園裡「個性」最鮮明的,莫若晴雯與探春,但晴雯被攆出去病死,探春以遠嫁取代出走,都不免令人惆悵!

 曹雪芹既然透過賈寶玉之口,讚美女性的美好,痛斥男人的泥濁,那賈寶玉不可能如同一般男子,則是角色形塑的必然,否則,他就只能視女子為玩物,而非寶貝了。

 但,賈寶玉又偏偏不是「三姑娘」口中的「但凡是個男人」裡的那種男人,敢出去立一番事業!因而,他的反抗,也就不會是「五四運動」以後,自由戀愛衝擊下,那種衝決網羅的勇氣了!他唯有,唯有在黛玉過世,懵懂中娶了寶釵,越來越感覺不到先前的快樂後,才終於選擇了出家,捨棄一切!

 但,捨棄一切,從積極的,入世的,個人主義角度來看,仍然很難跟「個性」的昂揚凸顯,相提而並論。

 賈寶玉之不可能像羅密歐,又怎麼會奇怪呢?

 我於是很想再讀讀莎士比亞的名著,《羅密歐與朱麗葉》,想穿透時空,去了解羅密歐為何不是賈寶玉。我用的,是梁實秋翻譯的,遠東圖書的版本。

-延伸閱讀

歪批紅樓夢之一

歪批紅樓夢之二

歪批紅樓夢之三

歪批紅樓夢之四 

歪批紅樓夢之五

歪批紅樓夢之六

歪批紅樓夢之七

歪批紅樓夢之八

歪批紅樓夢之九

歪批紅樓夢之十

歪批紅樓夢之十一

歪批紅樓夢之十二

歪批紅樓夢之十三

歪批紅樓夢之十四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