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狐爭鋒，誰美誰厲害？人鬼狐，三人行不行？看看蒲松齡怎麼說窮書生坐享齊人之福！>（下）
究竟女狐，美？還是女鬼，豔？說真的，我也沒見過。電影電視上，演女鬼扮女狐的，個個皆美麗，但通通不算數。卸了妝，回到真實生活，每個都是人。再美再豔，都跟鬼狐無關。
所以你只能說她們是史上最美女鬼扮相，最豔女狐化身，但，你不能說她們是美麗女狐，美艷女鬼。
沒人真的拍下女狐女鬼之美，對吧！
事實上，《聊齋誌異》裡，蒲松齡形容女狐女鬼之美，還是有等差級數的。不是個個美若天仙，賽過西施的。但，狐妖鬼魅，為何要美要豔？這難道不是好問題嗎？
狐狸美，有一定的道理。狐狸既然必須靠修煉，才得以成精。那牠不把自己修煉到帥，到美，不是挺無聊嗎？九尾狐狸，每百年，尾巴斷岔一次，九尾至少近千年之狐，牠若不在乎外觀，豈不神經病嗎？要我，當然必得修煉成金城武加韓國花美男的綜合體啊！不然，我沒事練它幾百年幹嘛！
所以，狐狸精，美，帥，合理。鬼呢？
照傳統社會的輪迴觀，人死投胎，作姦犯科的下地獄。鬼，是徘徊於陰陽兩界之間，仍有人世留戀、牽絆的魂魄。人可以見到他們，乃因，他們必須借住於軀體。但這軀體，只能於陰氣盛的夜間出沒，黎明一來，必須隱遁，否則魂魄俱散，再不得超生。
所以，嚴格說來，女鬼男鬼，理論上，不應該是個個皆美皆帥的。要看他們原來在人世間，是否是帥哥美女而定。於是，在民間傳說，或包括《聊齋》在內，之所以講到女鬼就是美，依我看，主要還是考慮到「收視率」、「點閱率」！不美，誰想看啊！
不信，你讓《倩女幽魂》女主角王祖賢，換成諧星吳君如試試看！
不過，女鬼皆美，在一種情況下，例外。那就是，若是厲鬼，充滿仇怨，報復之恨者，她的美，就極可能是一種掩飾，一種欺騙。美豔，是她吸引人的面具。恐怖，則是當獵物落網後，展現的真面目。
因而，依我對鬼狐的認識，我認為狐美，是正常現象，而鬼美，端看運氣。
〈蓮香〉這故事，書生桑曉。真是他媽媽給他一個好命啊！美鬼，媚狐，都給他碰上了。還，還都死心塌地的，愛他呢！
話說，桑書生快要不行了。但他親眼見到女鬼李小姐，女狐蓮香，為他爭風吃醋。但他「殘息如絲」快要不行了。狐問鬼，怎麼辦？看妳把他搞成這樣！鬼羞赧。不知如何。
狐繼續酸她，我怕郎君一旦健康恢復了，妳又要吃醋了吧！「醋娘子要食楊梅也」。女鬼畢竟還是正派：如果能醫好郎君，我自當埋首地下，怎好意思再說三道四呢！
女狐治療書生的過程，非常精彩。她拿出蒐羅許久的藥方。她要女鬼以唾液當藥引，每放一粒藥丸，進書生的嘴裡，女鬼就要用她的口水，幫助書生嚥下藥丸。
你覺得噁心嗎？我不會。你老婆，你女友的口水，你怕啥？當著女狐的面，女鬼臉紅了。女狐繼續酸她，妳平日不就這樣做嗎？現在會不好意思啊！「此平時熟技，今何吝焉？」
這一激，可激出女鬼的戰鬥意志了。女狐餵書生吃下二粒藥丸，女鬼嘴對嘴，連續幾口唾液助他吞嚥。但見那書生，頓時丹田火熱，精神煥發。女狐喊一聲「癒矣！」書生逃過一劫。
接下來的靜養期，狐鬼二女，陪侍在側。狐鬼慢慢建立姐妹情誼。
女狐蓮香對女鬼感情日增，竟對書生說了真心話：「窈娜如此，妾見猶憐，何況男子？」（記得嗎？不久前，她還跟女鬼爭風吃醋呢！）
但，女鬼日漸萎縮，最後嬴弱至「其體不盈二尺」。且常昏睡不醒。最後，竟消失不復再現！怎麼撫弄那隻繡花鞋，都不再出現了。
故事發展到這，怎麼再轉折呢？有趣。
這時，故事出現一位張姓富商。有一女，叫燕兒。十五歲。突然「不汗而死」。可是夜裡突然復活！醒來之後，一直要往外跑，嘴裡不斷喊著：我是李通判的女兒，我的男人是桑郎，我是鬼，你們關我幹嘛？我要去找桑郎！
因為她指名道姓，家人都感奇怪，可是細問，她又無法詳加解釋。死而復甦，醒而發瘋，讓人不知所措。
消息傳到了桑書生那。桑書生把那隻鞋託人送去張府。燕兒一看到鞋，反應「得之喜」。可是一試穿，卻足足小了一寸多！穿不進去。燕兒攬鏡自照，恍然大悟，原來已經「借殼上市」了。身體不是原來的身體啊！於是大哭。張母才相信這女兒不是她女兒，是鬼附身！
有評論說，蒲松齡的《聊齋》有幽默感。的確，而且常常是「黑色幽默」。
女鬼李小姐「借殼上市」了。但她顯然很不滿意。她看過鏡子後，大哭，原因是「當日形貌，頗堪自信，每見蓮姐，猶增慚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
「製造燕兒這身軀」的張媽媽，不知當下反應如何？
女鬼李小姐對自己的美麗是有自信的，不過，碰到美麗的蓮香，硬有被比下去的壓力。卻不知，現在竟然「借殼」在一個「不如鬼」的軀體面貌裡！真是不如當鬼去吧！（我若是張爸張媽，愛女心切，一定給她一巴掌！但，打的又是愛女燕兒的臉呢！真尷尬！）
說完後，她還真「不想當人」，蒙上被子，不吃不喝，一連七日。沒死。可終於餓了。開始吃東西。
怪異現象來了。「數日，遍體搔癢，皮盡脫。」一天晨起，感覺自己好像變了型，於是試試那繡花鞋，竟然，一腳套進去，不大不小，剛剛好。（Cinderella聊齋版！）
燕兒趕忙看鏡子，哇，一聲，尖叫，她變回女鬼李小姐的形貌啦！（不知張爸張媽，是否也驚叫：哇，我女兒呢，去哪啦！）
總之，燕兒恢復了女鬼李小姐的形體面貌，她既然知道「前生」之鬼事，如何可能過借殼「今生」的別人生活呢？
作者蒲松齡煞費苦心，營造了一段極為曲折的過程。好看啊！
蓮香知道這事後，要桑書生找媒人撮合。但貧富懸殊，書生不敢冒進。好容易，找到機會，進了張府。燕兒看到他，「捉袂，欲從與俱歸。」但被張媽媽擋住了。畢竟，現在的軀體是張家大小姐，隨便跟個男人跑，成何體統！
好不容易，透過安排，決定以「入贅」方式，解決男窮女貴的貧富問題。
但好事多磨啊！
書生回家告訴蓮香，蓮香惆悵說她該離開了！咦，怎麼回事？不是蓮香要書生找媒人撮合的嗎？
蓮香想的遠，書生太頭腦簡單。蓮香說「君行花燭於人家，妾從而往，亦何形顏？」太有道理了。你去給人家入贅，我跟著你去，我算什麼？陪嫁丫鬟嗎？
這下，問傻了笨書生。書生只好先娶蓮香，再去入贅娶燕兒。
天下有這麼爽的事嗎？張家老爸當然反對。不過，燕兒女大不中留，硬是要嫁，老爸能怎樣！女狐的本領，真厲害。
桑書生出門迎娶，窮書生嘛，哪有能力講排場。「家中備具，頗甚草草；及歸，則自門達堂，悉以罽毯貼地，百千籠燭，燦列如錦。蓮香扶新婦入青廬。」出門時，家徒四壁。回家時，紅燭地毯，喜氣洋洋。新娘還有人攙扶入屋內，多有面子啊！
這女狐蓮香，該不該愛她一萬年！客廳廚房臥房，她都一流！
女鬼女狐再次相見，說不完姐妹心底話。女狐終究不是女鬼，不解，到底怎樣「還魂」呢？
燕兒的詳述，是第一手爆料。她回憶「爾日抑鬱無聊，徒以身為異物，自慚形穢。」那時很鬱悶啊，總覺得自己像個怪物，很自卑很無趣。
「別後憤不歸墓，隨風漾泊。每見生人則羨之。晝憑草木，夜則信足浮沉。」多淒涼啊！她也不回她的墓穴，隨風四處飄盪。看到活生生的人，就很羨慕。白天躲在草木中，夜裡則隨著腳步走到哪算到哪！慘啊！鬼也可以很無人生目標啊！
「偶至張家，見少女臥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很偶然的，到了張家，看到燕兒躺在床上，我就給她貼上去，沒想到，竟然活了！
最後那段，「近附之」，真像香港鬼片演的鬼附身畫面，不是嗎？
但，蓮香聽了，卻突然若有所思，沉默起來。（這是伏筆哦！）
兩個月後，蓮香生了兒子。卻產後暴病，情況越來越糟糕。她握著燕兒的手，託孤，要她幫忙照顧兒子。燕兒，桑書生，哭成一團。蓮香卻說了一段豪氣干雲的話：「勿爾！子樂生，我樂死。如有緣，十年後可復得見。」說完，便瞑目了。準備入殮時，屍體竟幻化為狐。
桑書生感念她，予以厚葬。蓮香的兒子，取名狐兒。燕兒待他如己出。每年清明，一定抱他上墳，悼念生母。這樣一晃數年。桑書生，考上舉人，家境好轉。他們沒再添加兒女。
有一天，婢女喊著，門外有老婦人，要賣女兒。燕兒讓她們進屋內，看到女孩大為震驚：妳不是蓮姐嗎？桑書生一看，「真似，亦駭。」
這女孩十四歲了。他們買下這對老嫗少女。燕兒問她，認識我嗎？女孩搖頭。燕兒算算蓮香過世剛好十有四載。「又審視女，儀容態度，無一不神肖者。」應該就是蓮香啊！燕兒自己是「借殼上市」的過來人，當機立斷，拍拍女孩的頸背，喊著：「蓮姐，蓮姐！十年相見之約，當不欺吾。」
這女孩像大夢初醒，喊了聲「咦！」便認出燕兒。女孩哭著說，一出生，便能講話，家人認為不詳，讓她喝了狗血，從此不記得以前的事。直到今天，才清醒過來。說著，大家又哭成一團。
於是，燕兒提議，讓女鬼李小姐，女狐蓮香，合葬在一起，「妾與蓮姐兩世情好，不忍相離，宜令白骨同穴。」
這故事，神奇吧！
人鬼狐，三人行，除了窮書生，從頭演到尾，其他的兩位女主角，都有轉世投胎，附身他人的曲折離奇。人鬼狐，三人行，卻演變成兩世，五個角色的交錯。真佩服蒲松齡的說故事本領。
但，蒲松齡卻早知你一定會說這故事編的好。於是，他在結尾處，附帶一筆：有人寫了一萬多字的〈桑生傳〉，他讀過了，於是重新敘述個大概，等於做筆記留下來。
實有其人其事？還是，別人也是杜撰？
無所謂吧！
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窮書生，有媚狐有美鬼，送上門來愛他，這才是重點嘛！
這還不打緊，最終，女鬼女狐，又都附身投胎，成為十四五歲的美少女，繼續愛上桑書生！這像話嗎？他一個人，佔了兩世，四個美女的配額，他憑什麼？
賈寶玉靠大富大貴，俊帥花美男。西門慶靠花言巧語，銀托子性愛持久。這，桑書生，除了窮，還有什麼？
我真是不服。不服。不服啊。
延伸閱讀－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