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go

須文蔚/青春文字實驗與革命《到梵林墩去的人》

尉天驄老師的小說《到梵林墩去的人》,全新編輯與出版。周昭翡總編輯開場,好久不見的尉天驄老師,剪短了頭髮,神采奕奕,出席在舊香居的活動。

尉天驄回想起青春歲月,如此真誠與單純,他和黃春明、陳映真、王禎和等人,相濡以沫,讀作品與討論,細緻入微,充滿理想主義,半雜誌和主張文學思潮,又花錢,又遭到政府監控,讓太太和孩子都過得辛苦。作家真誠與單純,讀者肯定作家的尊嚴,是這個社會需要的,他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像現在,整天只是談政治。」

尉天驄在書中說,也許就是這個時代的一些面影吧!一個人只有面臨某種困境,才能體認出羅曼蒂克的情緒的蒼白,只有面對自己的弱點,才能撕去自身的「偽裝」……我們寫作,把作品聚在一起,讓它像一面鏡子照出我們的弱點,一方面也投入世界去作為彼此間的交通。他在致詞時很感嘆,現在有些作家只討好人,那不就是「作家妓女化」?

尉天驄的老友黃春明回憶,他之所以進入文學界,是尉天驄「文學季刊」的激勵,當時尉天驄努力存在主義的實驗,也影響了他,至今他能對貝克特、沙特、卡繆朗朗上口,都是尉天聰的引領。

向陽也說,在南投鄉下時,著迷存在主義,尉天驄的小說《到梵林墩去的人》雖看不懂,但讓人著迷。他真正受到尉天驄老師的引領,是在鄉土文學論戰,尉天驄的勇敢與主張,讓他堅定在寫實主義的路上。

奚淞則強調,尉天驄不只是大哥,更是老師。當時給他看一本本的磚頭小說,看無政府主義哲學,弘一法師文集,都產生很深的影響。今年年初,他聽說要出版這本書,非常高興。

奚淞指出,《到梵林墩去的人》是一本很難懂的書,是人類面對現實處境的各種困境,以藝術方式,荒謬劇形式,尋覓種種掃除陳腐、一新耳目,好像琥珀,通透而充滿意義。好像足以誠實表達心情的實驗風格 ,諸如海明威《老人與海》文字的簡淨與孤寂、貝克特《等待果陀》劇場中前言不對後語的荒謬,又或如雷奈電影《廣島之戀》中不同時空的夢幻交疊……這些受戰後存在主義影響的西方藝術風貌,同時帶動了台灣一代新文藝的各種實驗。從尉大哥的小說裡,便也可以看到一份「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浪遊和尋索。

奚淞感嘆,那是白色恐怖的年代,陳映真與吳耀宗先後遭到逮捕,尉天驄研究勇敢面對與寫作,在荒漠一樣的文藝環境中,無中生有,書寫、教學與編輯刊物,鼓動文學思潮,真是一位全方位的文藝人。

奚淞特別把尉天驄「讀浮士德獻詞有感」寫成書法,獻給老師:

逝者日已遠,良朋日漸稀。

舉目四處望,茫然無所求。

淘盡浪與怨,淡泊心自寬。

愛到無所執,萬事皆釋然。

這是一位長者的智慧與體悟,讓人感動。奚淞也特別再拿出一幅字,寫文天祥詩:「誰知真患難,忽悟大光明。」送給正直、勇敢、堅持在文化道路上的尉天驄老師。

陳芳明回憶2000年到政大服務,正與陳映真論戰,很擔心得罪了尉天驄。在寫台灣新文學史,才重新認識現代主義文學的內涵,也重新梳理尉天驄和白先勇這一代人的影響,而背後的辛酸與努力,要從推動者的生命故事中,穿越時代的荒涼與荊棘,才能發現他們在貧窮之中,堅持書寫與實驗的熱忱。陳芳明笑著說,在尉天驄老師病後,常去探望他,每次都像補課一樣,不斷獲得新知。

李瑞騰老師則盛讚尉老是「文化英雄」,一個流亡學生,編刊物,寫作,和朋友一起推動文藝風潮,保持浪漫情懷,情義相交,最終忠實鄉土,重視民主,這是他對台灣文學的貢獻。李瑞騰提及,尉天驄老師編的晚清小說大系,可以讓我們認識亂世英雄,看到知識分子在黑暗中努力的軌跡 ,這是很少人提及的,在此要特別感謝。

常去探望尉天驄的 季季老師指出,《到梵林墩去的人》1970年第一版出版時,她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她像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全因為民主台灣聯盟案,那是1968年7月31日,在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發生的一起政治迫害案件。台灣文學作家陳映真、李作成、吳耀忠、陳述孔、丘延亮等人,利用日本駐台大使館的外交郵件,進口左派書籍到台灣,在讀書會上傳閱。此事遭到告發,許多人遭到逮捕,楊蔚也遭指控是洩密者。季季因此十幾年,沒有和尉天驄交往,也沒有看到尉天驄青年時代的作品。謝謝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到梵林墩去的人》,讓她有機會重新認識老朋友。

我和尉天聰老師有緣,是2010年前後,兩次隨著他到中國大陸學術訪問,天聰老師親切與熱情,一路關心我剛開展的香港文學研究,要我特別注意「第三勢力」的影響,思路遲緩的我,確實在這兩年慢慢看出了一些門道。

記得一次到了徐州,晚餐後,他要我陪他去一個地方,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到了一個滿是大樓的住宅區,有一道水泥欄杆圍著的小溪。尉天聰老師說:「這是我的老家,但已經面目全非了。」我可以感受他在精神上的荒涼感,也特別佩服他沒有因此虛無,一直堅強地在文學路上披荊斬棘!

作者須文蔚為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

●更多文章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