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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國珍/〈一罐行軍散的愛情〉

富四代汪承熙從小愛面子,話都藏在心裡。就像高中三年為考上台大醫科拚死拚活,結果差幾分落榜,他當時若是願意念其他醫學院,也能夠成為醫生,可是,他要像父親汪志群一樣擁有台大學歷,硬是選擇台大的其他科系。他認為自己是家族繼承人,他的一生就是為了承襲家族榮耀與創造榮耀。他不能輸給父親,他至少要和父親成為平行線。

也許是這些看不見的壓力讓他在大學一年級時經常胸悶胸痛,安靜坐著也會喘。他以為這些症狀是因為聯考失敗導致心情不好,忍住不說,突然有一天臉色發青,痛到無法忍受甚至無法呼吸,身高185公分的他就突然倒下了。還好當時人在醫院附近,急救診斷是原發性氣胸,空氣跑進肋膜腔壓縮肺臟,醫生先使用胸腔引流術治療,在氣胸這側插入胸管排出空氣,效果不彰,最後決定採取開胸併肺楔狀切除手術,在腋下切開約10公分的傷口,由第三肋骨間進入,切除異常肺泡及機械性肋膜摩擦。

汪承熙的右腋下方,從乳頭旁直到後背的天池穴有條長長的疤痕,因為蟹足腫體質讓這條疤痕長成白色小蜈蚣,沒頭沒尾似地在胸腔邊緣盤旋,當時手術緊急未顧慮到傷口縫合,使這道疤痕除了像隻蜈蚣,有時也像是暈船的槳,在無人的竹筏上搖晃。這個成年的印記曾經只有母親疼惜,前妻看到時皺縮眉頭,轉身把燈關掉。

成年後的汪承熙只會在女人身上田野調查並交出滿分論文。舞小姐、模特兒、空姐、櫃姐、理財專員……他的LINE通訊紀錄一打開全部都是漂亮女人頭。手機上調情打嘴炮,送愛心送親吻,免費。女人們口裡叫著汪董汪董,手裡就把自己的低胸露乳相片透過網路滑過來,汪承熙的手機照片檔裡都是這種慾照,連買色情雜誌的錢都可以省下來。

過去汪承熙一直以為是自己命帶桃花,心想男人做生意逢場作戲,鶯鶯燕燕難免。直到遇見了戴安若,穿著靛青色洋裝的戴安若,就像是一株瘦弱的桃花。

只是一株瘦弱的桃花就把整個眼睛佔滿了,整個人佔滿了。

此刻他綣伏在戴安若身邊,他的長手長腳交叉著她的身體,彷彿勝利的疆界,佔領女體肉身,任由他進出。而戴安若,則是低頭親吻汪承熙胸膛的疤痕,沒有任何慾望與期望,單純的像個母親在睡前親吻嬰兒的額頭或嘴唇。他們裸體相擁,他沉沉地呼吸,而她,帶著彩虹的氣息,黃昏之後,揮別靛藍色的憂鬱,他們在黑暗中貼近彼此,懷抱僅有的溫暖,當黑暗結束,就是黎明。明天的故事會成為「很久很久以前」的開始,結局沒有寫出來之前,所有人都希望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汪承熙在戴安若懷中睡著。老船長暫時不暈船,此刻,他也靠岸了。——摘自長篇小說《古正義的糖》

作者朱國珍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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