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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不懂?──陳昇

 【撰文:翁嘉銘 |圖片提供:新樂園】「作為一個歌者,就算只有一個觀眾也要為他唱下去!」跨年演唱持續十七年,創了台灣紀錄的音樂人陳昇,對於「堅持」的美名避之惟恐不及,反而堅持自己是「懶」,讀者諸君,你們相信嗎?

 在陳昇辦公室「新樂園」門口等他下通告,想起樓上昔日是滾石唱片辦公室;昇哥來了,聊起「新樂園」的歷史,他說:「在這裡十五年了吧!以前這裡最早是沈光遠掌管的滾石製作部,接著是小蟲的王者之劍;搬走後換成新樂園。」一九八八昇哥出第一張專輯《擁擠的樂園》不久,我在滾石辦公室碰到他,當時他正在讀歌迷的來信,然後問我:你什麼星座?我忘了他分析了什麼,總之,昇哥就成了我第一個認識的滾石朋友。

 那個時代報社同事截稿後,常去畫家林鉅開的小酒館「攤」喝兩杯,是各方人馬相會之處,就像五、六○年代的明星咖啡屋,只不過多的是草根味、頹廢感,陳昇和陳明章甚至在攤開唱過。時間一過廿多年,有人都被叫大師了,而昇哥跨年演唱會堂堂邁入第十七年。

 他喜歡作音樂,和一群人一起幹活,敲敲打打。我想這和他是大家族的長子有關,總要帶領一幫人去幹點什麼事才高興,也愛和哥兒們、妹妹們去旅行,兼作音樂。但陳昇也活在書裡,昇媽寫過談昇哥的文字,收在《9999滴眼淚》裡為序,昇媽寫道:「阿昇是天蠍座的,他的個性從小就是屬於沉默寡言型,凡是需要什麼都不講,讓你猜不透究竟。」

作音樂像做菜

 猜不透究竟?對極了!很多外人從媒體或片面言行看昇哥,往往失真甚鉅,他有時太真了,讓人有點受傷,但有時真又讓你覺得瀟灑,因為他不是一個單面向的人,而更不能以一般人們認為的藝人該有的表象去評斷他。

 昇媽前陣子剛病逝,昇哥還是默默中有著哀意,話題帶回到音樂上,談到這廿多年的音樂路,他以做菜為喻,「以第十三年的跨年演唱《這些人,那些人》來分,前十年食材少,只好原汁原味,又不想辜負人,最多加大蒜、醬油,技巧不好,可是後韻足。後十年,食材多了,到勾芡時代,裝著很會的樣子,什麼都來一點,有時乾了,有時糊了,漸漸愈來愈精準。現在是希望留得住原味與後韻;食材簡單,也不能把功夫浪費掉。」

 他說:「作為一個歌者,就算只有一個觀眾也要為他唱下去!」接著以農夫為喻,「有塊地拿來種稻,不能休耕,等長草就大條了,再不理它就長樹了!作唱片、演唱會也一樣,是練功夫;不停割草、耕耘、栽種。突然有天農會的人找你說,陳昇你種的稻子好吃,你知道嗎?我說,好吃就拿去吃啊!後來得獎了,我說稻子還會得獎喔!你說,農夫可以去領獎嗎?他去誰來看田水啊?」就如同例行農事一般,荒廢不得。

 想起他有首歌叫〈農夫〉,我記得其中兩句:「你是否想過\生命的美是什麼\是兒女的笑容\還是心中那片田」。二○○三年「十年相聚演唱會」談自己音樂,就曾說「我是農夫」,態度始終如一。

堅持?只是懶而已

 當我問他,到底堅持什麼?可「堅持」兩字好像是過於偉大的讚美,讓他避之唯恐不及。「也許是懶吧!為什麼堅持在麥當勞後面上班(註:指昇哥辦公司的位置)?因為害怕搬家。也是懶的一種,當年還硬著頭皮把這地方買下來,我堅持什麼?老死不改總去麗風錄音嗎?那也是有道理的啊!想找小徐聊聊天啊!」「小徐」是麗風錄音室資深錄音師徐崇憲,昇哥叫他「小徐」,也常喊他師父,是昇哥作音樂的一大恩人。

 話鋒又轉到演唱會上。二○○三年陳昇參加西藏自由音樂會後,就沒法在大陸開演唱會,但在之前為什麼也沒去開萬人演唱會?九○年代大陸歌迷對「滾石大腕」極有興趣,包括陳昇在內。「不是堅持,也是一種懶。一來在台灣就可以餵活,二來既然那麼懶,為什麼要去吃另類排頭呢?排頭,不是指卑躬屈膝、點頭哈腰。」聽昇哥聊天需要有人旁註,我本來想旁註一下,好像他講的是老子的「易」,而事實上他自己是能下註的。

 「所謂的懶,是人家幫我們開車門,給我們讚美,那不是我們想要的。懶到你讚美我,我都不覺得必要。兒子都已經當兵退伍上班了,老婆開心地在家裡,剛打電話來說,上美食節目比賽那個獎品鍋子有沒有拿到啊?」結果懂了嗎?這很難下註解,但也別輕乎讀者諸君的能耐。

根基台灣不圖人家錢

 主要是,昇哥不認為大陸市場需要開拓,跟「愛台灣」沒什麼關係。他說:「這是一體的嘛!就像三叔公吃飽飽的,幹嘛跑來你家吃飯?親戚嘛!親戚有什麼好推廣的!周杰倫去拍《青蜂俠》才叫推廣。」

 「那是九○年代初吧,有人說你幹嘛不來削!聽了就覺得很不舒服。我覺得不要欺負人家,我也是很社會主義。我們講什麼,他們都是『是喔!師傅師傅!』愈這樣我就愈不喜歡。如果只為了錢就沒意思。決定在台灣做新寶島康樂隊,把地基踩穩。」昇哥強調,「我們不是圖人家的錢才去的。」

 提到某日跑去三芝國小,探文夏老師的場,看文夏只收點紅包,但跟歌迷盡興同歡就值得了, 昇哥頗感動。「只要公司可以打平,樂手有賺,場租付得起,也就可以了。以後若能唱五百到一千人的場子,很好了。萬一沒電,不插電大家也都聽得到。」昇哥一直在現實中,爭取他的浪漫和理想性。

 昇哥講話時常用「我們」,主詞很少用「我」,可以理解他指的是一個工作團隊,有時說的是他與樂隊,不過昇哥的樂隊不管叫「恨情歌」或「新寶島」,成員都屢經更迭,但昇哥不會解釋成換掉。

 「音樂家是公共財產,所以鼓勵團員以別人的團為優先。而且暗示他們,我朋友較多可以找到人幫忙。何況,有家駒、現在還有阿勇,萬一不行,找小朱啊!就產生新的趣味。當然老團員夠精準,有安全感,但新團員也會有靈光乍現的驚喜,散發出新的滋味。」

 昇哥強調,團員都在的,要錄音,有空就來,來吃吃苦頭,何不呢!他很清楚樂手們的能耐,他所說的能耐是耐操度,「每個人只要是點材料,敢勇於去壓迫自己,就會出現很有趣的東西。」像醜薑,榨了汁,作用無窮。

愛家也愛朋友

 昇哥有時對朋友,也這樣「擠壓」,看會不會流出真性情來,而不是客客氣氣的。就是不慣的人,難免有些怨言與流言,昇哥除了喝幾杯會發發牢騷,也沒想去撇清什麼。

 「奶茶」劉若英在《9999滴眼淚》序裡寫昇哥寫得栩栩如生,也很公道,有一段大約是說昇哥喝得昏天黑地,回家前還記得夫人(昇嫂)的叮嚀,幫兒子買早餐。昇哥太浪漫,然而很愛家和朋友們。

 連昇媽對兒子都有「讓你猜不透究竟」之感,何況是外人,有些記者就常搞不懂昇哥講的話,昇哥覺得這和昇媽講的感覺不同。

 他說:「像你問第一個問題,我答了一些,但還在想這個問題,又問第二、第三個,但我還在第一個問題上。而且一個問題本身可能有五、六個答案,不一定要從第一個答案先說起吧!就不能先講第四個嗎?我說麻油雞,只有雞而已嗎?當然不是嘛!有麻油、薑、米酒等等食材,我先說米酒,你就不耐煩了,還怪我老是胡說八道,我哪有!」他講這些時,表情是朦朧的,並不是在生氣。

 「對不創新的人,我們手拿照妖鏡就很難了。」這結語就難下註解了,像參禪似的。我忽然想起張愛玲寫蘇青,有段寫道,「我想我喜歡她過於她喜歡我,是因為我知道她比較深的緣故。那並不是因為她比較容易懂。」「人可以不懂她好在哪裡,而仍舊喜歡同她做朋友。」

 我對昇哥也有類似的感覺,但和容不容易懂沒關係。往往,那個讓你不懂的人,最迷人。

 .本文經潮人物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潮人物網路平台(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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