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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棋龍/ 老邱的戰士授田證

 中橫公路完工後,西部起點的原台中縣東勢鎮留住不少開路的老兵。

 邱發成是老兵,身材矮壯,初見他時年約五十,孑然一身隨國軍來台。據他說參加過對日抗戰、國共內戰,打過823砲戰,之後就退伍、開路。再之後就獨自落腳在大甲溪邊自己搭的小茅屋,是我年少時的長輩,也是大朋友,外省老兵們都叫他老邱,我也沒大沒小的跟著叫。

 他養了一條狗,名叫「成都」,據他說那是故鄉的地名。「成都」整天都跟著他,我也會逗牠玩。

 老邱會帶我到東勢街上看電影,看的都是抗日愛國片,每次都會偷偷拭淚。他也會說自己經歷的戰場上故事,他說:打仗時機槍最可怕,但聽到「咚咚咚咚咚」時,不必怕,那距離很遠。若聽到「嗞----」,那就危險了,子彈正往你飛來,不是你倒下就是弟兄們有人倒下。

 東勢是水果產地,農友開發的高接棃又大又甜,老邱說成都的葡萄像棃子大,棃子像鍋子大,等「蔣委員長」帶他回去時,也會帶我去大陸看。那時已上國中的我,知道那是老兵思念故鄉想像出來的,世上沒有那麼大的葡萄和棃子。

 60年代台灣經濟發展迅速,砂石是重要建材,大甲溪床很多人在挖砂石,老邱也在挖,採取的寸積鵝卵石一平方米賣五十元。遇雨季時,大甲溪上游山洪暴發,會漂來木頭,老邱和當地人也會撿拾當柴火,材質好的賣給木材商。

 在我國中一年級的時候吧,一次洪水過後,老邱在河床上正在鋸漂流木時,我發現水位上漲,勢頭迅猛,急忙隔著溪流大喊要他快逃。老邱回身看,竟捨不得丟下鋸子,橫面用口含住,衝向溪中想強渡上岸。奈何水漲得太快,他奮力地游,卻也被湍急的洪流往下沖。

 看著老邱在激浪裡浮沈,我也在長滿蘆葦的亂石岸邊跟著滾滾的怒濤往下游奔跑尖叫,而他卻斷續揮起一支臂膀示意要我別追。我沒放棄,視線也沒離開他,跟著河水跑了約一百公尺,他幸運的抓住一叢半倒蘆葦,及時趕到的我用了吃奶力量把他拖到岸上,臉色發白氣息奄奄的他,拿下口中含著的鋸子,坐在石頭上喘過氣後一把將我抱住,流下老兵淚,罵我不該追著跑,太危險了。又說我是他在台灣唯一的親人。然後帶我回去小茅屋,從石頭包布的枕頭下拿出一份泛黃的證件,他說那是戰士授田證,退伍時國家給了他四百元加上那張證件,有一天若他死了,要我把它交給國防單位。

 我國中畢業後,舉家遷居,偶兒還會回去看老邱。上高中後,也曾回去一次,但老邱已不在。有老兵說他生病了,被送到榮民醫院,之後就再也沒有音訊。

 1990年,「戰士授田憑據處理條例」公布施行,老兵可獲5萬至50萬元補償,我不知老邱或他在大陸的遺族是否曾請領,但想起他年輕時都在打仗,不論為國民黨打還是為國家,台灣是靠老兵們保了下來。保住了台灣,也被軍方用幾百塊和一張不知會否兌現的授田證遣散,他們人生太慘了,國民黨太狠了。

 相較於今日,年輕人不必上戰場拼命。想要魚躍龍門的,甚至不必考試,只要加入對的黨,就算是從公職助理幹起,有一天黨執政了,大小官位總有一份。官位不夠分,黨可以想辦法,修法立法分封。再不夠,還有黑機關可安插,台灣真好,台灣當今的政黨真好。

 作者為退休媒體人

●本文經作者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張棋龍臉書。

●本文為作者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