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台灣雕塑家黃土水(1895-1930),史詩般巨作《甘露水》,重見天日了,官方版新聞已於10月14日正式發佈,保密壓抑了一個多月的興奮心情,總算得以宣洩。
黃土水於1921年以《甘露水》入選第三屆日本帝展的榮耀,迄今正好滿100年,原藏於台灣省議會,之後下落不明。距離1921年入選日本帝展的時間,迄今是100年。
就如同創作於1920年的黃土水《少女胸像》於去(2020)年公開展出,也正好滿100年。老天有眼,讓兩件重要作品,都以100年的關鍵時刻,重返社會,關心台灣美術史研究與典藏者,雀躍不已。
遺作重現 補足台灣美術史缺漏
如果說,《少女胸像》是黃土水遺世百年的經典小品,而《甘露水》則是黃土水史詩型的巨獻,台灣美術史上的扛鼎大作。
《甘露水》對於台灣美術史的重要性,不只在於作品本身,更在於她的身世與經歷,承載了台灣100年的命運與歷史。黃土水衷心期待藝術上的「福爾摩沙時代」,終將呈現在大家面前。
尤其今年正是蔣渭水等先賢,成立的「台灣文化協會100週年」一樣,映照了台灣百年人命運,補足台灣藝術文化缺漏的寶貴一頁,令人振奮。
隨著疫苗接種,全世界跨越過哀鴻遍野的災難,但疫情依舊時好時壞,還是壓力重重。台灣果然是寶地,朝野防疫努力,可圈可點,藝術館所雖曾謝客封門,但探尋黃土水等台灣美術作品下落的工作團隊,絲毫沒有因疫情而鬆懈。
去年10月,黃土水100歲的經典作品《少女胸像》,在說服太平國小,接受清洗整理,以乾淨俐落的形象,在北師美術館,以「不朽的青春—台灣美術再發現」展出,驚艶各界,締造了數萬人帶口罩的觀展人潮,光是展覽畫冊,就賣了8千本。
無獨有偶,今年,更具美術史價值的黃土水《甘露水》,塵封近半世紀後,終於重見天日,正式成為國家收藏,上(9)月6日在蔡英文總統的見證下,交付文化部作為永久典藏。
這彷佛是老天爺送給台灣的大禮,讓台灣在迎接文化協會百年慶的此時此刻,雙喜臨門,台灣美術史的爬梳、整理與典藏工作,也因此,更臻完整。為什麼黃土水這麼重要?!說來真是傷感,彷彿天忌英才,黃土水是早凋天才,他的殞落,一直是台灣美術史上,永遠的殤與痛。
黃土水(1895-1930)僅活短短的35年,但他的一生,真正為藝術而生,為藝術而死,短暫的生命中,創作不懈,也獲獎無數,在台灣美術史界,舉足輕重。
以當時藝術界最高榮譽的日本帝展來說,黃土水總共囊括了4回入選,分別是第二、三、四、五回,簡直是當年美術界的「獎霸」。
被公認是美術界先鋒的黃土水,是首位入選日本當時最高藝術殿堂-帝展的台灣藝術家。在大稻埕生長的黃土水,時時以台灣人的認同自豪,他幾乎把青春與血汗,全力灌注在不朽的作品中,疾呼藝術家們應當奮起,為故鄉的人們打造與美麗之島相襯的的精神文明。
黃土水一生曲折起伏,而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甘露水》,如同台灣100年以來的命運縮影,從展覽會中,成為目光焦點,到隱遁於世50年,令人欣喜萬分的是,在創作完成百年的今日,重返世人眼前,交由國家永久典藏。
出生貧寒 病魔奪走一家五口
根據資料,黃士水是於1895年7月3日出生於艋舺祖師廟後街的一個貧寒家庭,他的父親黃能是位人力車的木工修理師傅,母親黃施素,相夫教子,刻苦持家。
在20世紀初期的台灣社會,公衞條件不好,流行病特別多。黃家雖一舉得3個壯丁,但大哥在襁褓中么折,黃土水出生時,他的二哥黃順來已經9歲。
1906年,黃土水進入艋舺公學校就讀,當時才11歲的他,就面臨了喪父之痛,原本困頓的家庭,更是捉襟見肘,家業由當時才20歲的二哥繼承。1907年,黃士水隨母親,投靠住在大稻埕繼承父業的二哥,並轉入太平公學校就讀。1912年,他自太平公學校畢業,並考上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國語學校」)公學師範部乙科。
由於耳濡目染,黃土水自幼年即對位在大稻埕的傳統宗教用品店,十分熟悉,埋下他手工藝,甚至藝術創作的幼苗。
1915年3月,他自國語學校畢業,並隨後於太平公學校就任訓導一職;同年,他在總督府民政長官內田嘉吉及國語學校校長隈本繁吉等人選拔推薦下,獲得東洋協會臺灣支部頒贈獎助金,並藉由作品《李鐵拐》通過審查免試進入東京美術學校雕塑科木雕部,跟隨高村光雲研習木雕;當時,他寓居於小石川町高砂寮宿舍。
天賦異稟 免試入學帝展常勝軍
正逢衝刺學業階段,就傳來母親生病的消息,1918年他返台探視母親病情,不多時,母親就過世,23歲的他,親為母親辦理喪事。
黃土水銜悲返回學校,就在母親過世後的翌(1919)年,他開始創作《甘露水》。1920年,他以作品《山童吹笛》,入選第二回帝展,成為第一位作品入選帝展的臺籍人士。
1921年,黃土水自東京美術學校本科畢業,並獲准免試進入同校研究科,成為「實技研究生」繼續深造。他就讀於塑造科,並師從朝倉文夫;同年,他就以《甘露水》入選第三回帝展。
1922年3月,黃土水在研究科畢業後立即返鄉,當時,創作靈感充沛,他在親戚位於台北艋舺的米舖廠房,設置臨時工作室,埋首創作。
當年10月,他以《擺姿態的女人》,入選第四回帝展;10月30日,他完成受昭憲皇太后及攝政宮委託製作的《帝雉》、《華鹿》,並把兩件作品一起獻給宮內省。宮內省是日本曾經設置的政府部會,主要掌管天皇、皇室及皇宮事務,存在於律令制時代、大日本帝國時期。
1923年4月,黃土水在東京雕刻《三歲童子》,並由總督府把該作獻給裕仁皇太子,4月23日,該作品被運回臺灣於博物館展示;4月26日,他獲裕仁皇太子召見;6月30日,他與石川欽一郎、富永信篤、戶田庸三等藝術家在銀座籌辦聯展;7月,帝展參選作品《水牛牧童》開始創作;9月,東京大地震發生,帝展取消舉辦,他的工作場所也被燒毀,他隨後決定將《水牛牧童》義賣賑災。
同(1923)年,他與廖秋桂結婚,隨後兩人一同前往日本定居;他在池袋設立個人工作室兼住家。1924年6月,他返回臺灣探視二哥病情,並繼續製作《水牛牧童》,7月初,二哥逝世;9月,他返回日本;10月,他以《郊外》入選第五回帝展。
家人逐一病逝,傷心欲絕,對黃土水來說,身心俱疲,1925年,他以侄子作為模特兒的塑像作品《小孩》,送入帝展,可惜未得入選,拮据的生計,更為艱辛。
當時士紳郭春秧、黃純青、林熊徵等人,看在眼裏,很是不忍,於是發起「黃土水後援會」,呼籲社會高層人士,多多向他訂製肖像雕塑,以支持黃土水創作與生活,社會的溫暖,給了他極大慰藉。
1926年10月,黃土水完成新年動物作品青銅兔雕塑50件,並交由臺灣日日新報報社代售;12月初,完成櫻木素木描金作品《釋迦出山像》,該作品隨後安座於艋舺龍山寺;該段時間,他也替多位仕紳製作胸像,解決燃眉之急。
1927年7月,黃土水完成總督川村竹治的雕像;10月,他又完成新年龍銅雕作品,交由臺灣日日新報報社代售;10月12日,他返回臺灣;11月5日至6日,他在台北博物館舉行個展,展出10餘件作品,同月26日至27日,他的個展,更在基隆公會堂舉行。
1928年2月至9月,他替久邇宮邦彥王夫婦塑像;5月15日,他獻贈銅雕作品《臺灣雙槳船》給總督上山滿之進;8月20日,他前往日本;9月5日,臺北州有關當局,決定以黃土水所製水牛像,作秋御大禮獻禮;9月13日,他返回臺灣;10月22日,他攜帶臺北州御大典作品《歸途》水牛塑像,返回東京,呈獻給天皇,作為登基賀禮;同年,他開始製作《志保田鉎吉校長像》。
1930年帝展前夕,因為趕製大型浮雕《水牛群像》時過度操勞,不幸併發腹膜炎在東京過世。
過度操勞 盲腸併發腹膜炎奪命
黃土水在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經常沒日沒夜地趕工創作,免疫系統下降,當年12月21日因盲腸炎併發腹膜炎,於12月21日過世,得年35歲。
病逝翌日的1930年12月22日,他的遺體,立即被送至火葬場火化,親友再把他的骨灰,送回他位於池袋的住處;當時滯留日本的張秋海、郭柏川、陳承藩、何德來、李梅樹等人,還有少少的親族,共同為他舉行簡單儀式,從此魂歸西天,望斷天涯路。
為了讓黃土水落葉歸根,1931年,骨灰被帶回台灣,在台灣的親友,也在台北東門町曹洞宗別院,為他補辦追悼會,隨後把遺骨葬於三橋町墓地;當年5月9日及10日,親友為他張羅了遺作展,展出79件作品。
1932年10月30日,《志保田鉎吉校長像》立於台灣總督府台北第一師範學校(即北教大)。1937年2月2日,政府為黃土石再舉行遺作捐贈奉告祭,並把《水牛群像》陳列在台北公會堂(即中山堂)。
半個世紀之後的1980年代後期,台灣歷經本土化風潮,身為台灣美術史領頭羊的黃土水作品,大受歡迎。
以大理石雕刻的《甘露水》,作品尺寸是80x40x175cm,幾乎與人等高,日後被譽為「台灣的維納斯」的瑰寶,是台灣首座裸體雕像,刻劃一名面容充滿自信的女子,頭微微仰起,東京和平紀念博覽會台灣館展出,除了日本皇室對該作品高度興趣,黃土水的活躍,更驅動著當時對藝術還很陌生的台灣,見賢思齊,使有志於藝術的台灣青年們,受到很大的鼓舞。
翌年,為祝賀臺灣教育會館(二二八國家紀念館)落成,《甘露水》入藏台灣教育會館,並以該館藏品的身份,於原台灣總督府舊廳舍(今中山堂)的「黃土水遺作展」中展出。
1958年,台灣省臨時省議會播遷臺中,《甘露水》隨之搬移,卻被棄置在台中火車站,根本無人聞問,現在雕塑軀幹上難以清除的暗色痕跡,推測也是當時於火車站前,被潑灑墨水所致。
所幸數天後《甘露水》即被移置車站附近的「張外科診所」,由張氏家族悉心保管看顧,並在1974年移至家族位於霧峰的工廠封藏。隨著台灣主體意識的萌發,人們也逐漸想起該件代表台灣面容的作品,企盼《甘露水》再度面世的呼聲,始終不斷。
重建天日 團隊追作品鍥而不捨
為了讓《甘露水》重返世人眼前,林曼麗率領國立臺北教育大學北師美術館團隊,鍥而不捨地追索,過程並由導演黃邦銓與林君昵全程紀錄,最後果然在總統府和文化部傾力協助,塵封近半世紀的《甘露水》終於重見天日,2021年9月6日在蔡英文總統的見證下,正式交付文化部永久典藏。
至關重要的《甘露水》修護計畫,由曾修復多件黃土水作品的日籍修復師森純一主持,他經驗豐富,讓作品回到最佳的狀況。
在創作完成滿一世紀後,該件凝練了黃土水對自我、故鄉與民族期望的逸作,終於重新回到大眾視野!《甘露水》對於台灣美術史的重要性,不只在於作品本身,更在於她的身世與經歷,承載了台灣100年的命運與歷史。
今(2021)年12月,《甘露水》,就要在北教大美術館「光—台灣文化百年」的展覽中現身,這個別開生面的展覽活動,將由文化部,北教大美術館,以及財團法人福祿文化基金會等三方共同主辦,屆時,黃土水所期待藝術上「福爾摩沙時代」也將呈現於觀眾面前。展期將從12月,延續到明年4月。
黃土水曾說,「出生在這個國家便愛這個國家,生於此土地便愛此土地,此乃人之常情。」
四件遺作 下落不明請再接再厲
在各界努力爬梳台灣美術史,黃土水成為大家最迫切追蹤的對象,截至目前,他的多件作品,依據舊下落不明,例如:
1、創作於1918年的石膏像《山童吹笛》,曾入選1920年第二屆帝國美術院展覽會,為台灣藝術家首次入選日本最高權威美術展之例。
2、創作於1922年的《擺姿勢的女人》,曾入選1922年第四屆帝國美術院展覽會。
3、創作於1924年的《郊外》,曾入選1924年第五屆帝國美術院展覽會。
4、創作於1927年的《南國的風情》,曾入選第一屆東京聖德太子美術奉讚展覽。
黃土水是台灣美術史上,最令人驕傲與鼓舞的傑出藝術家,短暫生命有如流星降臨,他作完作品,得完大獎,最後嘎然而止,撒手西歸,徒留喟嘆。
縱觀他跟時間賽跑的生命與創作,珍貴稀有。我們整理美術史,追蹤前輩遺作,讓斷了音訊的作品,失而復得,實在是刻不容緩,也是迎接台灣百年命運,承先啟後的重責大任,朝野都還可以加大力度,全力以赴!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北師美術館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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