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到處玩耍,近午時分,日光猛烈,枯田上的小孩紛紛轉移陣地,青翠遼闊的沼澤地不僅可以捕捉高跳如飛的蚱蜢與螳螂,還有水中游來游去的蝌蚪與青蛙。
「刮!刮!刮!」青蛙像促銷刮刮樂一樣此起彼落的喊,卻不知這一喊,不免要賠上性命。
有些小孩很厲害,聽聲辨位,一下子功夫就能抓到幾十隻大青蛙,而且剝起蛙皮來手腳靈活,好像是幫青蛙脫外套一樣簡單,再隨便找個鐵罐就能現場生火烹調,吃起來津津有味。
「哇!哇!哇!」青蛙其實沒有哀鳴,但是我耳邊卻自動響起慘叫。
我不敢生剝青蛙皮,只好把好不容易捉到的生平第一隻不大不小的青蛙帶回家中飼養。這隻青蛙被關在家裡當雜貨店小倉庫用的小房間內,任憑牠自己去尋找蚊蠅糊口。幾天以後想起青蛙,回頭翻遍了一堆紙箱卻再也找不到,連皮也沒找到,至今行蹤成謎。
更好玩的是划船遊戲與抓蜻蜓。
蓋樓灌漿用的模板是最理想的船隻,此外木板、大竹竿、保麗龍等,只要拼湊起來能浮的就是船。一個連在水裡憋氣也不會的小孩,玩了幾年的划船遊戲居然沒溺過水,想起來也神奇。
大概是因為常玩水,老爸在林口長庚醫院住院時,我走出病房到處亂跑,一看到醫院旁有潭大水池(那時還不知道這叫長庚湖),蹦蹦跳跳跑過去衝向水面上的樹幹,一踩上去就滑到水裡。當時才七、八歲,又不會游泳,不管怎麼掙扎都到不了岸邊,自知即將淹死。1970年代的長庚醫院附近沒什麼住家,水潭邊更少有人影。就在即將滅頂、生死關頭的那幾秒,正好有一位釣客路過,及時伸手拉我上岸,救了野孩子的一條小命。驚恐之餘趕緊遠離水邊,逃向醫院,忘了問救命恩人的大名,竟不知道是誰救了我,至今仍感遺憾。慌張回到病房,家人不知道我已到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抓蜻蜓也很有趣,儘管某些情節回想起來相當殘忍。走進沼澤地區,只要一看到長了翅膀的「彩色鐵丁」滿天飛舞,心中就會湧起感動的讚嘆。這些蜻蜓其實不是蜻蜓,而是和蜻蜓同屬於「蜻蛉目」的昆蟲近親「豆娘」。被當成蜻蜓的豆娘有著比較纖細俢長的身軀,真正的蜻蜓則比較粗肥勇壯,在小孩子口中晉級為大蜻蜓,大的當然沒有小的可愛。從小叫慣了,還是把豆娘稱為蜻蜓習慣些。
蜻蜓的舞姿非常優雅和緩,忽而在水面上,忽而在綠草間,一定會輕輕闔起薄翅停歇一下才再飛走。有時候單身,偶或成雙入對,但是都一樣,太優雅了,不像粗手粗腳的大蜻蜓那樣過於匆忙與粗魯,結果反而是常常躲不開野孩子的呵愛與補抓。拇指與食指兩根小指頭一合,捏住一對透明翅膀,細細長長的蜻蜓才驚覺起來而扭動掙扎,兩顆大眼睛不停顫動,把頭兒襯托得很大,格外有趣。
野孩子伸出另一隻手以手指輕輕一彈,像玩彈珠一般,一條小小的生命就因身首異處而結束。大概是生命太迷你了,竟不懂那殘忍。
在銘德新村的西面,有片迷你的小高原,上面有瘦巴巴的高樹可供吃飽沒事做時上下攀爬,旁邊還有矮冬瓜的灌木叢可供捉迷藏時掩護。
有一次我正想爬上瘦樹,走近了卻隱約感覺有些地方不太對勁,抬起頭仔細一看,才注意到樹枝上面懸吊著什麼東西在那邊晃呀晃的。
定睛一瞧,原來是一隻貓在盪鞦韆。
貓也會盪鞦韆?還沒上小學的我真是開了眼界。但不對,不像盪鞦韆,貓像是被吊上去的,而且似乎死了。樹固然不爬了,遇到的怪事也沒多想。後來不知道從哪裡學到了上吊是為了自殺,才又好奇的想起這件事。
「原來貓也懂得上吊!」心裡大大驚奇,不過百思不得其解:「這隻貓為什麼要上吊?」
過幾年後才知道原來這是「死貓吊樹頭、死狗放水流」的民間習俗。
小孩不懂殘忍嗎?也未必。幼時在傳統市場體驗了雞販連連殺雞時的血流遍地、哀啼盈空,心有所感,漸次發酵。大概是五歲左右,先從雞肉開始,擴及鵝、鴨,最後對所有禽類一體忌口。
老媽多次嘆說:「早知道不帶你去菜市場。還好沒帶你看到殺牛、殺豬,不然豈不吃素?」言教雖然如此,但是種過田的老媽其實自己也不吃牛肉,而且一點也不願意沾口。老媽自己不吃,卻不禁止家人享用。由於全家除了老媽之外,人人都喜歡牛肉的滋味。姊姊說,有次老媽抝不過兒女的哀求,親自下廚烹煮了一次牛肉,事後拿起鐵鍋猛力刷洗,足足洗了三次,才敢再煮其他菜餚。從此以後,家裡再沒有人再開口說要煮牛肉。
(連載中,待續)
作者為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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