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莊的銘德新村起造完工之時,宛如座落於蔓蔓綠草之中的孤城,四周都是稻田、荒野、或各種大大小小的水窪與沼澤。
這種環境對小孩子來講,真是最快樂的大地樂園,可以供他們盡情玩耍。
當太陽斜斜的從東方升起,澄淨溫煦的光芒緩緩的照亮了大地,銘德新村再度陷入了滿眼青綠的包圍擁抱。
睜開眼,一衝出小雜貨店,穿過幾條小巷,就可以投向田野的懷抱,我的童年除了雜貨店生活以外,有一大半都是花在田野的歷險上,這是一種看慣精緻玩具的都市兒童所難以想像的簡單幸福。
幾年後進國小時,老師曾問全班五十名同學有多少是道道地地在新莊出生的居民,結果只有兩個人,換句話說,百分之九十六的孩子是在外地出生後才搬到新莊居住,由此可見新莊早期之荒蕪與外來人口增加之速。
在銘德新村南邊不遠,有一大片稻田。
每當春末夏初,一望無際的萬千稻禾無不拼命伸向藍天,偶遇風起,便展現出婀娜多姿的柔和草浪。站在青翠的稻田之間,格外可以感受到穹蒼的浩瀚偉大與孩童的細微渺小。
當稻米收割完,一束束遭到拋棄的乾稻禾便堆積在乾涸的土地上,足足有一個成人那麼高,像個小茅屋似的。
稻禾茅屋雖是實心,一樣可以住人。通常只有第一次見到這種寶貝的小孩子才會快樂的鑽進鑽出,硬是擠出一條條似有又無的小小通道,彷彿輕輕鬆鬆就建立了秘密基地,於是暢快住了進去,在裡面招朋引伴、大玩迷途巧遇的遊戲。
等到全身上下開始因為鑽稻禾而出現要命的搔癢,而且狠狠癢個一、兩天,這才明白為什麼資深一點的野孩子不來搶這好玩的遊戲,總是在一旁專心生火。
「要不要烤地瓜?」玩伴看到小哥與我一起進到收割完的稻田來,立刻雀躍邀問。
其實不必他問,看到四周佈滿的土墩,有的正在悶火之下發紅發熱,有的已經開掘出香噴噴的烤地瓜,怎能多忍?
烤地瓜什麼都不必帶,田地上多的是可以生火的稻禾,旁邊還有野生地瓜可以任挖。野生地瓜細細小小,像枯樹根似的,吃起來也不甜,但是在吆喝同伴、生火、煽風、等待、品嘗與分享之中,自有樂趣。
「來,看誰厲害!」吃完地瓜,撐著沒事,童黨順手拔起田間小路上叢生的小雜草比氣力。
這種小雜草屬於禾本科,俢長綠葉低伏在地,青翠草桿高高挺起,每株草桿頂端都有五、六小分叉,小分叉三、五公分長,各自穗穗鬚鬚,就像是弓箭的箭尾一樣。拔下一株草桿在手,打個環結變成小馬尾,邀請對手互勾,用力一扯,勝者馬尾仍在,敗者光桿斷頭,煞是好玩。運氣好拔到「王」,保準打遍天下無敵手,那才叫過癮。
這種草叫「牛筋草」,出了名的有韌勁,又叫「蟋蟀草」,因為常被拿來逗弄蟋蟀。有一些菜鳥小孩搞不清楚狀況,會誤拔另一種類似的小草來參加比試,一定慘敗而歸,那種嬌弱的小草也屬禾本科,只有兩個分叉,得名「兩耳草」。
「可惡,又輸了一局。算你運氣好,如果我前天的『王』還在,你這株小臭草一定不是對手。」
有些牛筋草特別勇猛,是可遇不可求的「王」。但是不管「王」有多麼英勇威風,即使捨不得丟棄而帶回家珍藏,隔天照樣水乾草枯,一觸即垮,再也沒有半點戰鬥力。這是小草的宿命,但何嘗不是所有生命的宿命?
「看招!」我輸了拔草的賽局,回頭射出一鏢。
所謂的鏢,是一種佈滿細小尖刺的雜草小草苞,隨意摘上幾枚,一個一個凌空射去,沾到衣服就會輕輕黏住,就像武俠片中的飛鏢暗器。
這種被當成武俠工具來玩的雜草,有個名符其實的名字,叫作「鬼針草」,又稱「咸豐草」。
菜鳥小孩搞不清楚,常常誤拔另一種野草,這種飛鏢保證黏沾不住,因為只有形狀相似,性格卻很溫柔,只是兩種野草常常叢生一起,才會誤導生手。不黏的野草連名字都文雅,宛如浪漫文藝愛情小說中的名字,叫「霍香薊」。
(連載中,待續)
作者為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教授
照片為1970年代銘德新村
● 《樂觀,就會成功》書摘8,經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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