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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張愛玲100》之二十五

〈胡蘭成之後,賴雅之前(二)〉
    張愛玲離開中國到香港後,經濟窘迫。她是在美國新聞處找到翻譯工作糊口。即便,她曾是淪陷區上海最紅的作家,但,二度來到香港,不但港大無法復學(沒錢),連生活都大成問題。
    這段期間,張愛玲翻譯了海明威、愛默森、歐文的作品,但《張愛玲與賴雅》作者司馬新透露了,除了海明威,其他作者她都不喜歡。
    於是呢,翻譯便成了苦差事。
    張愛玲很有名的一段話,談翻譯時,她說:「我逼著自己譯愛默森,實在是沒辦法,即使是關於牙醫的書,我也照樣會硬著頭皮去做的。」
    但我知識成長初期,接觸到《愛默森選集》,並未注意譯者是大名鼎鼎的張愛玲!只覺得譯筆流暢,讀來順遂。
    我相信,不少人,在讀「今日世界出版」的一系列美國名著時,泰半也不會留意到譯者。這是翻譯路上,譯者的宿命。
    作家兼及翻譯,並不乏其人。村上春樹因為喜歡《大亨小傳》,還特地把它譯為日文。但,前提,是喜歡,或有使命感,想譯出來,讓更多人讀到。像張愛玲那樣,不得不譯,確實悲哀了。
    翻譯為生的同時,張愛玲動筆寫小說。是長篇小說。《秧歌》是這段時期,張愛玲最受矚目的作品。《秧歌》是先以英文撰寫。之後,張愛玲親自翻譯成中文。
    現在沒證據,說張愛玲寫《秧歌》的初衷。不過,《秧歌》的英文版,確實一開始便受到英文出版社青睞。出版後,書評反應相當不錯。按理講,這應該是張愛玲成功的敲門磚才是!
    可是,西方書評卻多著墨於共產政權初建立下,中國農村的劇變,反倒對張愛玲最擅長的,最在意的,角色性格等藝術性,不太感興趣。
    換言之,是著重《秧歌》的主題性,遠超過它的文學性。張愛玲一下子掉入「反共的時代旋律」,而非,重回她在上海時期,文學風潮上的旋風。這對她,應該感觸極深吧!
    這衝擊,非同小可。因為,張愛玲予人不擅長寫長篇小說,先是敗於《連環套》的瑣碎嘮叨,再來是貼上「反共文學」標籤的《秧歌》,這前後兩次印象,都讓張愛玲要打入西方文學重鎮,再創張愛玲流行,受到挫折。
    但《秧歌》在「反共」意義上成功,是濟急的活水,暫時挹注了軟囊羞澀的張愛玲。可是,也讓張愛玲,捲入一宗蠻奇特的公案。
    張愛玲在《秧歌》之後,不多久,再推出《赤地之戀》。在小說成就上,它遠不及《秧歌》,而且遠遠不及!正因為《赤地之戀》很不理想,不少張迷好奇,為何張愛玲會寫出這部長篇?
    對照張愛玲自己說辭,以及,其他的資料,大致可以確定,《赤地之戀》是「有關當局」「授意」下的「產品」。而非,張愛玲主動想寫的題材。
    為什麼?理由也不難想像,還是為了生活!
    當然,我相信也一定有張愛玲想再試試,能否以英文小說再次叩關的嘗試。「有關當局」是美國新聞處。「授權」是指,主要框架都已設定好。說是「產品」,乃因,張愛玲只在框架範圍內,加工生產。
    依照《張愛玲與賴雅》作者司馬新的記載,「美國新聞處委任張愛玲作為主要作家,還有別人協助寫成的,可是越幫越忙,使小說中部分內容幾乎下降到宣傳品的水準,恰如張愛玲想逃避的那種在大陸的應時文章,這對她生命的諷刺勢必使她感到悲哀。」
    後來研究張愛玲旅美生涯的司馬新,筆下顯然同情張愛玲。但張愛玲在當時,應是走頭無路之下,不得不然的痛苦選擇吧!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