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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張愛玲100》之二

〈出名要趁早啊!〉
    共產黨奪取政權後,張愛玲還在中國滯留了約三年之久。直到1952避居香港,從此未再踏進上海一步。離開了上海的張愛玲,是花果飄零的魂。
    倘若張愛玲沒有離開中國,她會是之後現代文學史上的張愛玲嗎?很難講。
    張愛玲到了香港,隔兩年,推出《秧歌》、《赤地之戀》的連載。一方面,當然是,作家也要生活,另方面,作家只能靠筆生活。但張愛玲畢竟是寫小說的人,她滯留大陸數年,親眼所見中共建政之後的變化,以小說寫史的心境,交出了這兩部長篇。
    重不重要呢?當然重要。英文世界,第一部《中國現代小說史》,作者夏志清就從《秧歌》談起張愛玲。因為,對西方讀者來說,這是一本英文小說,容易接近。另外,也因為《秧歌》。張愛玲得到了當時人在海外的胡適之的肯定。
    推動白話文學的祭酒,以及,以英文評介中文現代小說的推手,紛紛為張愛玲背書,對離開上海這個張愛玲崛起之舞台的她而言,不啻是雪中送炭。
    如果沒離開中國,張愛玲不會有《秧歌》與《赤地之戀》。如果沒離開上海,她即使寫了這兩部長篇也無從在大陸出版,即便能在海外出版,她的下場也必定很慘。張愛玲的傳奇,只能曇花一現。或者更糟,根本沒有。
    因為,她離開了。
    蘭花失了土壤,終會凋萎,但漸漸凋萎,便有傳奇化的可能。硬栽在變了調的土壤上,蘭花只會迅速枯死。
    離開上海的張愛玲,曾試圖找尋愛情(或婚姻),曾試圖鑽研學術,意圖謀生(寫了《紅樓夢魘》),曾試圖寫長篇(在《秧歌》、《赤地之戀》之外),但必須誠懇的說,她都不算成功。
    離開上海的張愛玲,就只能是「傳奇裡的張愛玲」了。而試圖再創「張愛玲奇蹟」的她,最終隨著歲月,隨著她孤僻的個性,漸漸消失在世人面前,僅能被讀者,在圍繞她的種種流言裡,摸索她的傳奇真面目。
    真是一語成讖,「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年輕的張愛玲,如是說。
    但成名在兩三年之間,便奠定了一生最高的成就,快樂固然快樂哉,但會不會來得太早?早到令此後的人生下坡,幾乎佔了大半生的歲月。無奈吧!
    我在年少時,讀張愛玲,總覺得其人其文字,太慧黠,太刁鑽。不可能快樂的。我也讀了一些追隨她筆鋒的年輕作家。但,少了「傳奇」襯托,怎麼看,都是贗品。
    唯有後來,讀到鐘曉陽的《遺恨》,方有類似驚艷感。
    在廣播裡訪問她,才明白那所謂神似,乃因,鍾曉陽的氣質,應該逼近張愛玲吧!年長後,再讀張愛玲,竟覺得抗戰淪陷區的上海,根本就是為她打造的「傾城」。
    在淪陷區上海,她的《傾城之戀》,竟娓娓道出「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是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流蘇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
    1943年,張愛玲竟在《傾城之戀》裡,藉由白流蘇的際遇,寓言了她自己的傳奇!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