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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張愛玲100》之一

〈只能是傳奇〉
    「張愛玲的文學生涯、輝煌鼎盛的時期只有兩年(1943-1945),是命中注定,千載一時,『過了這村,沒有那店』。幸與不幸,難說得很。」
    抗戰末期,在上海淪陷區,汪精衛偽政權下,擔任《萬象》雜誌主編的柯靈,晚年回憶在這份雜誌上成名的張愛玲時,寫下這些句子。那已經是四十幾年後的事了。
    一個人的一生,僅有兩年,發光發熱,卻能焚燒幾十年,蔚為風尚,形成一派「張學」!除了讚歎天才外,你還能說什麼!
    淪陷區的上海,是張愛玲的文學溫床,是現代中國文學孕育奇葩的特區,獨一無二。但若沒有張愛玲這朵奇葩,恰逢其時,也可能僅僅是淪陷區而已!
    在國民黨支配的大後方,抗戰是主旋律。感時憂國,成作家的職責,甚或包袱。張愛玲哪裡有她發文的餘地!在共產黨統領的延安,整黨整風,連王實味這樣的人都被打成資產階級作家,張愛玲若在延安,早就喝西北風了!
    舉個對照例子吧。
    西南聯大出身的鹿橋,1944年動手寫《未央歌》,隔年完成,卻遲至十幾年後才出版。以後見之明來看,這是一本政治太不正確的書。
    人家抗戰,打得吃緊,你卻寫了本戰火下,大學校園裡的愛情故事,不是戰火浮生錄,而是戰火桃花源。這不是討罵挨嗎!拖至十幾年後出版,不意外。相較之下,張愛玲算不算「生逢其時」呢?
    唯有淪陷區,粉墨登場的汪偽政權名義下的統治區,給了上海文壇,詭異的海派空間。張愛玲既不感時,且不憂國的短篇小說,連番登場,在文壇大老勸阻下,張愛玲義無反顧的,堅持發表一系列中短篇小說:《沈香屑——第一爐香》、《第二爐香》、《茉莉香片》、《傾城之戀》、《金鎖記》、《心經》、《琉璃瓦》、《紅玫瑰與白玫瑰》、《等》、《桂花蒸 阿小悲秋》,幾幾乎,張愛玲最佳中短篇小說,全在1943、1944這兩年傾巢而出!量,驚人;質,嚇人!
    這尚不包括她的散文啊~張愛玲最膾炙人口的雜文集,《流言》、《餘韻》也幾乎是這兩年的作品。
    如果再加上,「張愛玲傳奇」中,感情世界的傳奇婚姻,與胡蘭成的「今生今世」,那我們或許可以說,這短短三年間,淪陷區裡的浮光歲月,大致構成了張愛玲文學地圖八成以上的景緻。
    儘管後來,第一本把中國現代小說成就帶入西方讀者眼界裡的作者夏志清,在專章討論張愛玲的創作時,劈頭便提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版的長篇《秧歌》,但他也不得不說:「僅以短篇小說而論,張愛玲的成就足以與英美現代女文豪⋯⋯之流想比,有些地方,恐怕還要高明一籌。」
    可見,張愛玲最好的作品,是她的短篇小說,而她的短篇精華,又都在淪陷區上海的那三年之間,精銳盡出。國家最壞的年代,卻是作家最好的年代。在國共都鄙視的浮華都會上海,卻蹦出了一朵文學奇葩張愛玲。
    這不是傳奇,又能怎樣描述呢?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