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當時已惘然。你要在乎「真實的」幸福，即便是瑣瑣碎碎！>女兒，要出門了。睡眼惺忪。聽說，她跟媽媽講，這幾天，熬夜，她感覺自己「變老了」。我聽了，哈哈大笑。她才十五歲啊~但妻子說女兒是認真的。昨夜，她一邊熬夜做數學習題，還一邊敷臉。我忍不住，又大笑。真是沒同理心的老爸。我怕妻子白眼。趕忙加一句：昨晚我有幫女兒蒸了一個小饅頭當點心，她全吃完。
女兒大考。她蠻在意的。自己很用功。爸媽看在眼裡，心頭，卻心歡。當孩子自己在意功課時，她自己會開窗，看風景。做父母的，心情鬆懈一大半。成績好壞一回事，她肯當一回事看，才是我們開心的事。然而我只要用想的，想像女兒敷著臉，露出一雙大眼睛，盯著電腦上的數學習題，我就想笑。怎麼跟她媽一個樣啊！睡太少的女兒，還是得要找到情緒出口。
我問她，很晚睡嗎？她嗯一聲。我問她，要換片新口罩嗎？她沒搭腔。我不作聲。遞給她新的。她塞進書包。車開到等校車處。我回頭看她。口罩上，一雙迷濛的睡眼。我問，數學習題都做完了嗎？她簡短回我，不然咧！真想狠狠瞪她。但我沒有。報應啊報應。我記得國高中時，我老爸也是這樣常遭我白眼的。但老爸脾氣可比我爆啊！有時他會火大。但多半還是沉默走出去。偶爾，我彷彿聽到他微微的嘆息。
其實，那時，我有時心頭也會有些不忍。我知道他很愛我。但我有一堆作業要寫，我有高中，大學，要考啊！心頭一堆火氣。無處不在，無處宣洩啊！是這樣的緣故吧！到了女兒給我白眼時，我多半會先想到自己的年少，想到他爺爺，於是，我就欸一聲，深呼吸，輕吐氣。深呼吸，輕吐氣。算了。我想，女兒心頭，說不定也跟我國高中時一樣吧，有點不忍。只是，她也被功課，被青春期荷爾蒙亂竄，給壓回去了。
女兒上了校車。要下車前，我們父女一貫的默契。我伸手掌，她輕輕拍一下。說爸爸再見。我望著她，往校車走。上校車。坐在她固定的位子上。頭沒回看我。校車啟動。我回應司機對我的打招呼，也揮手。校車緩緩，向上坡處，駛去。女兒的一天，國三的一天，屬於她青春期的一天，又開始了。我無從理解的，知道那是女兒自己生命的一環，我只能陪伴，讓她知道，我們，始終都在那，只要她回首，我們都在。讓她心安。即便此刻，她心煩。
我們無法記得生命裡的每一天。這是很殘酷的人生本質。即使你有寫日記，記筆記的習慣。那也頂多是讓你客觀註記下，每一天大概的樣貌。你若十幾年後，再翻這些當年的日記。隨手翻，也許你也會驚訝，怎麼了，真是我的日記嗎？怎麼都沒印象了！我們無法記得生命裡的每一天。這何嘗不是人生的寬厚使然？讓我們不用承擔那麼重的記憶包袱！有時，寫作也是一種對抗忘卻，典藏美好，記得痛苦的堅持吧！
我們無法記得生命裡的每一天。但，我們選擇記住一些些，我們要記住的愛恨與嗔痴。我記得我給老爸的白眼。我記得他的嘆息。我記得女兒給我的白眼，我記得她轉身離開時，輕輕在我手掌心拍一下。我記得她在我臂膀裡的安睡。我記得她被我抱起來迎向天際。我記得她生病住院我在一旁焦慮陪伴。我記得她唸了小學穿上過大的制服。我記得她參加管樂隊拍下第一張手持長笛的照片。我記得她小學畢業她唸了國中。我記得學費單一張一張的疊起來。我不要當時已惘然。我要記得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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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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