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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老男孩・小日子之三十二

〈他默默唸著,餘生裡,他是妻子最親密的男人了!〉
    終於可以稍稍放心的,把口罩拿下來,大口的呼吸啊~空氣那麼新鮮。大口呼吸,那麼自在。沒有口罩的臉,讓涼意沁得好自我。戴口罩的日子,日子還是得照過。
    清明節前,便商量好,不跟人擠,假期結束後,隔天上山,掃墓。誰知,大清早,飄雨了。氣溫下降。他望望天候。妻子說,還是照計畫吧。
    中午上山。微微飄雨。空氣冷颼颼。不過沿路沒什麼車。他駛得很慢。山路崎嶇。駕駛沒感覺,坐車的人,很不舒服。這條路,碰到假日,常常塞車。沿路風景點不少。白天看山景。忘市麎。夜裡,漫天星空,夜景一絕。無論白天黑夜,都有人驅車騎車,上來半日遊。
    他年輕時,不免也跟著死黨,時來踏青。就那樣,悠悠晃晃,把一整個二十、三十的年歲,都晃掉了。他當時怎麼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陪妻子,上來掃墓。
    岳父過世後,妻子選在這山的另一邊,望海的一邊,安葬了岳父漂泊的靈魂。墓地選得很好。緩緩的山丘,很令人心安的西式墓園,一塊塊錯落的平躺墓碑,就安息著已然安息的眾多生命。
    山上天氣變化大。常常山下陽光普照,上了山,雲霧大起。還會飄雨。年輕時,他便訝異於這山上變幻如夢幻的面孔,時不時,便跟朋友上來遊蕩。
    有時,穿梭雲霧山嵐之間,邊前進邊忐忑,戰戰兢兢,穿過後,豁然開朗,宛如穿越劇,一下子穿越時間的兩端。
    他後來喜歡上一位這山裡一所大學美術系出身的畫家作品,漫山遍野的相思樹,突然從山腰竄出的大片白雲,細細的工筆油畫,緩緩的山形幻化,道不盡的人生款曲,只能身在此山中,不識人生真面目。
    他沒想到,他們夫妻到了墓園時,剎那間,雲開見日,雨停了。雖然停得不久,但足以向先人致敬了。
    他們安置好鮮花。在岳父的墓碑前,默默蹲著。剎那時間,過往與此刻交融,先人與後輩交會。雲在天邊緩緩飄浮,心在地上緊緊相扣。
    妻子握住他的手。他們並肩站著。沒說話。趁妻子整理一下墓碑旁的雜草,整理一下心情。他隨意在墓園間走動。來過好幾次了,他知道這裡安葬了幾位他認識的人。
    有一位,是他年少時已經非常有名的前輩,締造台灣文化盛世的媒體人。他來,總不忘帶一束花,放在他的墓前,聊表自己的心意。他還是會默默站一會。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想著自己到台北來唸書時,對躺在這裡的昔日多麼引領風騷的前輩的仰望。他沒有白活過。至少,他是受到他一定程度引領過的世代。
    妻子走過來,把他從默想中喚回。又要下雨了,走吧!他們牽著手,望停車處走去。回程,跟去年此時一樣,他們在路旁一塊種滿海芋的園子停下。
霧濛濛的海芋田,宛如秘境。
    妻子開心的,在海芋田間移動。他想著他的岳父。他望著她的妻子。是怎樣的一條線,牽出他與妻子的家人,在此生此世的這些關聯呢?
    要離開墓園前,妻子問他:我們將來走了,也合葬在這裡好不好?他睜大眼珠,露出驚慌:噢No,都跟妳半輩子了,連往生都不放過我噢?!
    妻子白他一眼!他握緊她的手,往墓園外,緩緩走去。餘生,他是妻子僅剩的,最親密的男人了!
    戴上口罩,捧著海芋。他們要下山了。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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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