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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統雄/被爸爸批改的日記

網友因為瀏覽子女的網誌,引起了年輕朋友的不同反應:「有位同學還跑到我的網誌留言罵我,說我不應該『入侵』他們的班板,妨礙他們在網上閒聊」。
使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在讀建中高二升高三時,爸爸寫了一封明信片給我,說道家裡經濟困難,如果我不能自立更生,就準備退學、回家鄉去工地上工。
    我運氣真的很好,學校附近一家五金店正好貼了一張招夜間學徒的廣告,工作簡單:工廠下班以後、我就看店守夜,假日負責打掃和協助搬貨。當時的學徒沒有薪資,只供吃住。但我白天可以上學,所以欣然應徵成功,真是上天的恩賜!
    五金店清了一間貯藏室給我,正好放一張單人床,側面頂一張小木桌,我坐在床上寫功課,連椅子的空間都省了。
    當時我有寫日記,老式書桌的抽屜和桌底之間有一點空隙,就把日記藏在裡面。有一次爸爸來臺北看我,我還沒有放學,他在我房間中,竟然把日記找了出來。
    當時我好像對時局有一些感想,他就在文字上圈點,還在上方寫下「要盡忠盡孝、一心報國」之類的評語。我回來看了以後,真是哭笑不得。
    爸媽「偷看」子女日記,時有所聞。像我老爸這樣大剌剌加批注,可能真是絕無僅有。
    我上臺大以後,繼續工讀,但開始有收入,就在中和找了一間小公寓,把父母弟弟接來同住。
    那時我還在寫日記,開始我藏在廢紙盒的盒底,但我發現爸爸還是有本事找出來看。無可奈何之餘,實在不想繼續諜對諜,乾脆以後就放在書架上,要看大家看吧!
    我年紀老大以後,以開玩笑的口吻和爸爸提起這些往事,他搖頭晃腦的回答:「作父母的,就是要關懷子女呀!」
    我其實也有過這種去「關懷」,也可解釋為「窺探」的行動。
    我在作系主任的時候,每週有一個下午是學生時間,學生不論是被點名或自動參加,我都提供便當一個。但老實說,自動來參加的非常少。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就上一次學生的BBS,而且配合鬧市時間,在半夜2點上場。
    我都是用真名上,還記得第一次去時,有個學生(用暱名)問我:「老大、你半夜來,真的還是假的?」
    我去,多半是靜靜旁聽,翻翻前一陣的記事。印象中,只有少數幾次排解過師生之間的小誤會(奇妙的是,有不少誤會是發生在其實是「過度認真」的老師上),或闡述校系的一些政策。學生間有沒有八卦?有,但是不嚴重,我也從沒插過嘴。幾乎沒有過足以產生鮮明記憶的問題。
    我倒從來沒有被排擠過。當然,我也不確定,是否我的出現,還是會使在場學生有所保留、甚至是隱藏。也老實說,我卸任後,十來年我再也沒有去過學生BBS。所以當時潛意識中,應該是有一種職責的驅使。
    我相信爸爸對我的關懷,雖然它和「意圖干預」之間很模糊。
    但我自初中畢業獨立後,爸爸要在行動上干預我的能力已經很微薄了,要思想上的干預更困難。他自己應該也有體會,所以他仍然持續這麼作,應該是真的想了解我。
    我的日記後來公開給他看,就是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但我也不曾主動找他,去談什麼心底話,因為:第一、不習慣。第二、我沒有預期他會有所共鳴。
    爸爸這一代,歷經戰爭、貧窮,為了微薄收入,極少在家。這不獨我家,和我相同社經階層的同輩,在童年期親子都是極少相聚、關係極淡薄的。我們是時代的共同受害者。
    爸爸在這樣的困境中,養成為極標準的鄉下老實人:極其 Naive:愚忠、愚誠、愚信,在脫離軍隊後,和現代社會的生存法則扞格不入,不斷的作白工、不斷的吃虧上當、而且當然不會聽我的勸告。
    作為他的兒子,我不可避免的還是必然繼承了他部分的特質,我常遺憾爸爸沒有任何賭性、狠性,而這兩者是社會形象中成功者的必備特質。但我非常感念,他留給我:作為平凡者的懂得感恩、知足常樂的特質。
    我實在不是個好宗教人,但我尊敬神佛、尊重因果。我一生曾經遇到過不少危機--就像高中時,沒工作、就退學的十字路口,就會適時出現又可上學、又可溫飽的奇蹟。我寧可相信,這些都是我父母、祖先所積下的陰德保佑。
    我女兒現在很喜歡和我一起溜直排輪、一起跳排舞,還相約今年夏天起,要一起去浮潛。
    今年在臺大的補助之下,我希望完成「金蟠桃親子歌舞劇」,現在正在教女兒和她的同學演唱,也請她的同學,邀請他們的父母來參加。
     我在作系主任的時候,還沒有孩子。我把每位學生當孩子,每天為他們把門開著,但很少人走進來。我知道,到了大學,已經太晚了。
    我也不知道,是否再過幾年,女兒也會不再想和我一起活動。但我確知:人類的天性,將會使所有的父母、永遠堅持作父母的事。

 


作者為世新大學資管系退休教師
●經授權刊載,原文出處統雄網路社群http://tx.liberal.ntu.edu.tw 。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