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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亂彈聊齋」人鬼狐妖之八

<蒲松齡的〈畫皮〉,為我們勾勒出你一定要家有賢妻,才有死裡逃生的一線生機!>

〈畫皮〉,蒲松齡極膾炙人口的短篇。被改編成影視題材,次數多到,大概也是《聊齋誌異》之最。題材有趣,情節聳動,嘲諷現實人生,角色不多卻個個活跳跳!看過後,很難不令人印象深刻。

一個披著動人身軀的厲鬼,一個色迷迷引鬼入室的男人,一個為了搶救腦公不惜一切的太座,一個心地頗為善良差點害事的道士,一個看起來很噁心卻隱於市塵的高人,組成了〈畫皮〉的五角關係。

胡金銓拍過《畫皮》,但從片名可知,「陰陽法王」如何降魔,是他重點。周迅演過《畫皮》,但女人(妾)與女人(大房)的較勁,是核心。不意外,美女過招,總是好看。可是原著的〈畫皮〉,若以男主角王生,遭劫死亡,劃分為上下兩段情節,那上半場,獰鬼是女主角,而下半場,則突出了大老婆的角色,且發展出大老婆救腦公的高潮戲碼。

而明清兩朝,道教的影響力,也在〈畫皮〉裡,透過道士、高人,被描述的十分精彩。

故事開始,一樣,男人遇到美貌單身女子,總是會「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硬是經不起誘惑。太原王生,路上獨行。遇到一位女子,抱著行李,辛苦踉蹌。王生好奇,追隨她,細看,哇,二八姝麗,心念動了。問美女,「何夙夜踽踽獨行?」

女生沒好氣的回他,「趕路就趕路,你也幫不了我,幹嘛問?」(我說美女,妳未免也太單純了,人家就是要把妳啊!這也不知道!)碰釘子,男生毫不氣餒,繼續追問。

女子黯然:「父母貪賂,鬻妾朱門,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將遠遁耳。」(父母貪財,把女兒賣給大戶當小妾。偏偏大房猜忌,有事沒事一天三餐罵啊打啊的,受不了,要逃走啦!)

去哪呢?不知。我家剛好不遠,先去我那吧?真的,怎麼好意思呢?不會。真的。那好。走吧!

通俗小說,暢銷電影,都是這樣進展的。也是,不然故事怎麼走下去!

王生帶女子進到屋內。女子好奇,家裡沒人?原來這裡是「齋房」。女子要求,暫住這裡沒問題,但千萬保密。男子色迷迷,什麼不會答應呢!於是好好好,便好到床上了。

但家有太座的男人嘛,越想越不對勁。不跟老婆報備,將來穩死無疑!於是「生微告妻。妻陳,疑為大家媵妾,勸遣之,生不聽。」

這位陳姓太座,聰明多了。合理猜測,這女子是大戶人家的陪嫁小妾。留她,怕遭麻煩。但腦公不聽,不了了之。

多日後,王生在街市裡,遇到道士。道士攔住他,說他氣色差,問他碰到什麼奇怪的事嗎?王生搖頭。道士再三端詳,「君身邪氣縈繞,何言無?」(滿身邪氣,還說沒?)王生堅持沒事。

道士搖搖頭離開,「惑哉!世固有死將臨而不悟者!」道士言之鑿鑿。王生雖不信也有點起疑,「頗疑女。轉思明明動人,何至為妖,意道士借魘禳以獵食者。」

這段有趣了。王生怎麼會不起疑呢?天下哪有這麼好的掉在你面前的美女?但,想想,她這麼美艷動人,怎麼會是妖是怪呢?這道士八成胡說,要嚇我要騙我錢!

男人精蟲上腦,分析事情,並不理性吧!妖怪醜了,能騙你蒙你嗎?

好。道士走了。沒事,他回齋房了。奇怪,怎麼大房內鎖。推不開,於是,爬牆進入。奇怪,怎麼房間門也緊緊內鎖!他「躡足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巉巉如鋸子。」哇,見鬼啦!綠巨人,噢不,綠色鬼,牙齒鋒利,嚇死人。

還沒完,還沒完。可怕的在後面,更噁心!那綠鬼「鋪人皮於榻上,執采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於身,遂化為女子。」那綠鬼,還,還,還化妝呢!

只是她化妝的不是一張美美的臉,是一張人皮!化完妝,還抖一抖人皮,像我們抖一抖衣服外套一樣,再穿上身!不只恐怖,還更噁心!

你替王生想想,他這一陣子,每天有事沒事,便來齋房,不吃齋不念佛,只做那愛做的事,多愜意啊,平空多出一位美女!

但,現在謎底揭曉,她竟然是「披著羊皮的狼」!啊,更糟糕,是「披著美人皮的獰鬼」!光是想到自己每晚抱的美人是這模樣,他應該要吐上好幾天吧!

但此刻,要忍住。不然命都不保。王生睹此狀「大懼,獸伏而出。」蒲松齡真會修辭。鬼像捕獵者,恐懼的王生,像獵物。乃戰戰兢兢,如兔子一般匍伏溜出去。

去哪?當然找道士啊!不然咧!找到道士,詳述所見,嚇得跪在地上,拚命求救。道士給他一柄蠅拂,要王生掛在寢室門口。說自己也有好生之德,如果妖怪肯走,就放她一條生路。

王生這時不再色膽包天了,回家連齋房都不敢再進去。躲在內室裡。把蠅拂掛上。

一更時,門外震震作響。這王生可真是膽小,不敢看,要太座去偷偷看一下。

那女子,(當然是上了妝的。噢,穿上人皮的)看見蠅拂不敢靠近。徘徊幾次後,離去,但不久又回返。(似乎鐵了心)她罵道:「道士嚇我,終不然,寧入口而吐之耶!」(你這道士想嚇唬我!老娘我是吃素長大的嗎?我會把到口的肥肉再吐出來嗎?)

於是一手拿下蠅拂把它摔裂,一腳踹開寢室門,把躲在床上的王生,擺平,「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剖開王生肚子,挖出心臟,囂張離開。畫面緊湊,節奏快速。寫得多震撼!

王生一死,太座隔日大早託弟弟二郎去找道士。道士生氣了。要饒鬼一命,不料卻換來王生送命。

道士帶著裝備,來到王宅。四處看看,說鬼還在附近。掐指一算,在南院。二郎嚇一跳,我家嗎?道士說,你家就是她家。趕忙趕去,果然鬼已化身為一老嫗,要在他家幫傭。道士全身道袍,一手提木劍,口中唸唸有詞。

那老嫗也不怕,奪門而出。道士舉劍刺之。老嫗仆倒。「人皮劃然而脫;化為厲鬼,臥嘷如豬。」原來鬼慘叫,像豬臨死的嚎叫!

道士「以木劍梟其首(砍她的頭),身變作濃煙,匝地作堆(落地成灰堆)。道士出一葫蘆,拔其塞,置煙中,飗飗然如口吸氣,瞬息煙盡。道士塞口入囊。」看來跟西方吸血鬼不太一樣,東方厲鬼非砍頭不可!但也跟好萊塢電影《魔鬼剋星》(Ghostbusters)差不多。一定要把鬼收納關閉起來!

《魔鬼剋星》用的是現代科技,咱們老祖宗可神了,用做了法的葫蘆即可!

妖是斷頭,魂魄被禁閉了。

這時,道士看看留下的人皮,「眉目手足,無不具備」!真是高明啊!阿湯哥(湯姆•克魯斯)的《不可能的任務》,也只能做到3D複製人臉的地步,哪能跟〈畫皮〉裡的厲鬼比,人家可是從臉到腳,無一不具備啊!可惜,道士沒在鬼死前,嚴刑逼供,套出製作人皮的流程,讓它失傳,真是可惜,可惜!

厲鬼收是收了。但王生不能復活啊!太座嚎咷大哭,要道士幫忙。道士說他只能收妖,不能讓人復活。

但他指點一線生機。去找一位街市上瘋瘋癲癲,「時臥糞土中」的高人。他個性怪異,道士要陳婦無論遭遇怎樣的羞辱,都要忍耐。陳婦一見那瘋子,可噁心了,「鼻涕三尺,穢不可近」。

陳婦一路跪行,畢恭畢敬。瘋子一看大笑「佳人愛我乎?」不然妳幹嘛下跪。陳婦忍住惡臭,詳述了來龍去脈。瘋子說「人盡夫也,活之為何?」天下男人何其多,幹嘛要讓爛腦公復活呢

陳婦苦苦哀求。瘋子繼續嘲笑她,還拿手杖打她,婦人全忍下了。這時,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如果是現在,肯定有人線上直播!)這瘋子,連吐幾口痰在手掌心,要婦人當眾吃下。

婦人整個臉都漲紅了,噁心啊噁心!

但道士已經提醒了,要忍耐要忍耐,誰叫妳要救腦公啊!婦人閉上眼睛,吞下那堆噁心巴啦的痰。你以為總會有反高潮,好人有好報!那痰一入口,滋味像徐若瑄代言的燕窩,那般可口!

錯,那婦人吞下「覺入喉中,硬如團絮,格格而下,終結胸間。」噁心啊,吞不下去,梗在胸口!

瘋子大笑,「佳人愛我哉」,「佳人愛我哉」。然後就走了。陳婦一路追,追丟了。只得倍受屈辱的,回家了。

回到家,看到腦公的屍體,想到自己當眾被羞辱,吞下噁心的痰,越想越難過。又是一頓嚎咷大哭。

無奈啊,婦人也只好幫屍首不全的腦公,整理遺體。肚子剖開,腸子外溢,婦人雖愛這男人,亦不免被畫面震撼,突然感覺作嘔,「覺鬲中結物(就是之前吞下痰時卡在胸口的感覺),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驚而視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猶躍,熱氣騰蒸如煙然。大異之。急以兩手合腔,極力抱擠(完全不用針線縫合,厲害吧!),少懈,則氣氤氳自縫中出。乃裂繒帛急束之。以手撫屍,漸溫。覆以衾稠。中夜啟視,有鼻息矣。天明,竟活。為言:恍惚若夢,但覺腹隱痛耳。視破處,痂結如錢(傷口只有一枚銅錢大小,簡直比當代微型手術提早三百多年以上!),尋癒。」

故事,結束。

真的,就這樣結束了。

蒲松齡寫〈畫皮〉驚悚則驚悚矣,但後代學者,都說他是批判男人隨意納妾的風氣。

看來也是,妾靠什麼得寵?當然外貌居多。但,太座雖逐漸徐娘,卻依舊是家庭的重心。當妖妾以美貌毀壞一個家庭時,往往要靠賢妻以無比的愛與毅力,來拯救這個家!

這就是《聊齋》的寓意。

蒲松齡以妻賢,妾妖,做對比,來呼應他對男人見色忘情的批判。足見他還是很超越時代的。

我唯一對他不滿的是,他怎麼能一再暗示「妻賢」就不美呢?我不能同意。看看我們四周的朋友,哪個不是對太座的美,五體投地!

哪裡有妖妾魔女,見縫插針的空隙呢?

我說,蒲松齡先生,您說是不是呢?

延伸閱讀-

亂彈聊齋之一

亂彈聊齋之二

亂彈聊齋之三

亂彈聊齋之四

亂彈聊齋之四

亂彈聊齋之五

亂彈聊齋之六

亂彈聊齋之七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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