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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鬍子的迢迢創作路 ── 謝宇威:「焦慮是我的熱情動力。」

 【撰文:周穎宗 |攝影:周穎宗 |圖片提供:謝宇威】”謝宇威從小就天馬行空。這要感謝他父親,經常改變家裡的牆壁油漆成各種顏色,使得他也常在牆壁前看呆了放空,變成想像力源源不絕的來源:「我的頭腦像巨大的抽屜,生活有所觸動便張開八爪章魚手去拉開無數個小抽屜。」四十歲,他用畫畫和創作客家歌曲宣洩他的焦慮,對他來說那是一個最純粹的能量,在白天也做夢。”

 謝宇威,今年四十二歲。舉辦過個人畫展、出版兩本畫冊,二○○三年金曲獎最佳客語歌手,二○○八年再度入選華人百大專輯。看似殊榮集於一身,但鮮少人知道,他曾經倉皇失措,曾經鬼門關前走一遭,他坦言:「在投問無門,無法發片的那八年,我陷入巨大的自我疑惑……」如今一隻手執吉他能唱能寫,另一隻手攬畫筆繪出一片天。問他四十不惑了嗎?堅持下去的熱情是什麼?

 

想像力就是原動力

 「我的頭腦像巨大的抽屜,生活有所觸動便張開八爪章魚手去拉開無數個小抽屜。」話語間充滿動漫感的謝宇威,透過活靈活現的描述向我開啟他的創意空間,「我從小就天馬行空,手上畫筆跟著故事一路畫。」填裝、分類、補充再利用,靈感抽屜不斷開合,想像力源源不絕的基礎來自於父親,「我家的色彩太強烈了,有天我爸把客廳漆成黑色,然後用螢光將牆壁分區,全家一人一區自己畫,晚上我跟父親坐著藤椅欣賞螢光的海底世界,真的很美。」謝宇威的描述在我腦中清晰成形,只是儘管充滿無敵想像力的章魚腦袋還是吃足了苦日子。

 

疑惑中踱日的流沙時光

 「我愛唱歌,學生時聽Air Supply,心想這高音我也唱得上去,總是一個人躲在廁所唱歌,然而一路走來都是畫畫,幾乎認定美術老師就是前途。大一那年卻突然去學鋼琴跟吉他,並且參加詞曲創作社。」

 神來一筆的念頭讓自嘲是好狗命的謝宇威,一路順遂拿下青春之星與大學城音樂大獎、最佳作曲獎、最佳演唱人獎,並因此被水晶唱片老闆挖掘發片,看似正賣力甦醒的音樂夢,卻隨著水晶唱片倒閉嘎然而止。爾後八年襤褸,謝宇威像個對音樂有興趣卻不知何去何從的孤兒野犬,創作客語歌無數卻得不到回應,被認為沒有市場,本該精采的年輕歲月,在被拒絕與自我懷疑中艱困踱步。

 「我教過幼稚園、做過花市、跑過業務、開畫室教畫、幫蘇慧倫和黃韻玲合音,吹口琴……」就在他決定為滯怠不前的音樂路杷梳整理之際,「我單純想把這八年來的創作集結,當成名片送人,想不到就跟王菲、王力宏一起入圍,並且得到金曲獎最佳客語歌手。」原來人生容或可以只仰賴「單純」二字就發生轉折。

 

熱情動力來自焦慮

 「我很焦慮。但焦慮是我的熱情動力,小時候我喜歡玩尋找客家人的遊戲,去發覺生活周遭有客家口音的人,然而那個年代的客家人卻多數不敢承認,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

 八○年代台灣鄉土文學論戰風起雲湧,「有次參加木船舉辦的歌唱比賽,當中有位歌手堅持唱台語歌,還說聽不懂的人自己去問,這段經歷成為刺激我的動力,一種同在孤立中創作的狀態,這個人就是林強。」一九九○年一首《向前走》徹底改變了成長於此時台灣社會的謝宇威。

 「一直以來我很想為母語創作努力,四○年代鄧雨賢已經為台語寫下無數好歌,而客語音樂仍裹足不邁,一九八○年依然只有客家山歌。」懷抱理想的青年憤憤不平想要叛離山歌改作新曲,卻在仔細聆聽中聽出新韻味,重而深深愛上。最近開始接拍電視、電影的謝宇威說:「這種焦慮與熱切來自於巨大的愛,很強烈的使命,時至今日,你可以看到閩南人演偶像劇,原住民主持節目,卻認為客家人只需要客家電視台。」

 作為台灣語言族群之一的客家文化幾年來被政治大大的操弄,社會能見度增加了,刻板印象卻仍是「硬頸,樸實的客家人」,「你沒看過媒體播放客家歌或邀請客家歌手吧,電視台卻說,你們客家人不是都很ㄍㄧㄣ嗎?」然而謝宇威語氣中有感謝,並不要求齊頭式的平等,認為每種文化都該是台灣社會上一朵朵蓬勃的花,「我希望自己能走出人們對客家文化的疏離與刻板,更希望後面有更多人走出來。」

 

笑稱自己根本是個屁

 有人說客語創作需要堅持,對謝宇威來說卻是最純粹的能量。

 「祖母在我卅六歲時過世,用客語寫作就像在她面前唱歌,或與兒時玩伴說話,很純粹,很美好。」從自我懷疑到獲獎肯定,聽來是老掉牙的勵志故事,卻是未曾經歷之人無法淡描輕寫的艱難過程,翻閱謝宇威的畫冊如同跟著感受一場人生潮落,「我喜歡自畫像,像林布蘭。他十九歲開始自畫到終老,記錄人生歷程的每個狀態,那種感覺好棒。」指著自畫像的他接著說:「你看,這是剛上大學充滿自信,卻又對生命充滿疑問的我;這是二○○三年尚未得獎前的我,感覺很蒼老落寞,自我否定就把自己畫得很醜,腦滿腸肥,鏡子裡的我面目可憎。」

 即使峰迴路轉,難道謝宇威沒有埋怨嗎?「不埋怨的,站在這麼多大師面前你怎敢憤世嫉俗,當你聽到Beatles的音樂,還會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嗎?」笑稱自己根本是個屁的他說:「我會努力追求自己想表達的音樂境界,Led Zeppelin的音樂很大氣,很有爆發力與震撼力,這裡面的情感能量才是我想要探求的,而不只是所謂經典的表象。」

 二○○八年總統競選前夕,謝宇威出現在國民黨低調舉辦的二二八晚會,受邀演唱早在一九九九年就為二二八譜寫的《讓悲情走遠》,事後民進黨高層批評叛逃,溫暖人心的音樂卻也讓當時的國民黨高層以電郵致謝,謝宇威強調,他特別感謝民進黨早期總是給客語歌手機會,他沒有黨派色彩,單純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我只想讓人們看見客家文化與常民同在,跟社會共同生活在一起。」

 

圖/花蓮大禹部落老人

 

圖/謝宇威12歲畫的火燄魔神漫畫。

 

圖/謝宇威所繪的人物畫。

 

期待畫遍眾生未來夢

 少年謝宇威,自卑狼狽,卻仍堅持畫,持續畫,如今單人物速寫已超過千餘張,畫完就送人,保留在身邊的並不多,因為他認為人是最有趣的題材,與無數生命的短暫交錯,積累起不斷電的熱情。深受佛理回饋的他,掛念當下與無常,認為藝術超越時間與死亡,透過畫作與人物再見,把兩者生命保留在彼時那處,「即便我過世,希望對方也覺得很有意義。」

 那現在怎麼處理疑惑呢?「當念頭無法昇華,懷疑偶起,內在聲音會提醒要忠於自己,唱出真正的想望,別人一定能感動。」曾經因為過度忙碌爆肝送醫急救,病床上的他看見自己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有人告訴他,「謝宇威,你必須更努力做好事,散播愛。」爾後將他推入重生。收起嬉鬧說起這段從鬼門關回來的往事,決心好好執行散播愛的任務。對於未來,他大笑說:「我想畫遍眾生。在身上綁看板坐在路邊,看到有趣的人就懇請求畫,我是個歌手,留了大鬍子,大家算認識我,被拒率應該不大,而且我是雙子座,只要想做一定能做到。」我想起宇宙超人總說,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謝宇威,任務就交給你了。

 

圖/家中收藏的佛像

 

後記

 回憶起慘綠少年,謝宇威說道:「小時候的我很自卑,在那個以學科論好壞的年代,數、理、化三科加起來只有四十分,儘管術科滿分,平均還是不及格,名次倒數,同學瞧不起我。我常被幾個傢伙圍起來打。」企圖從不同宗教尋找生命根本的他,被揍了還說,「我從不還手,那種感覺很怪,像老頭看著一群亂踢東西的青少年,一個內我在觀照正在挨打的自己。」 

真的從不反擊嗎?從小就很高大的他說:「每每要爆發就告訴自己,功課已經不好還打架,爸媽要難過,老師要找你麻煩,這個打人的卒仔被告發,下課後會找其他一堆人再打你一頓……想忍著,突然就大哭起來,嚇到大家,那一剎那我知道我絕不會打輸他們。」原來小小腦袋裡百轉千迴的,竟是千絲萬縷的壓抑。

 壓抑事還有一樁,讓從不侷限孩子發展的父親尋死尋活,失控潰堤,「考完大學那年我曾經想出家,每天吃素的結果是我爸很生氣,說兒子養這麼大要出家,那我去跳樓。真的衝到四樓陽台,一腳跨出欄杆,我媽趕緊拿一碗肉要我吃,我一邊吃一邊哭一邊嘔,這碗肉,永生難忘。」

 

"謝宇威

星座: 雙子座 學歷: 文化大學美術系西畫組 專輯:《ㄤ咕ㄤ咕》《青春舞曲》《一儕‧花樹下》《我是謝宇威》《五月雪》《山與田》 "

 

 .本文經潮人物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潮人物網路平台(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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