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張寶綺 |攝影：鍾雨哲】時節剛過驚蟄，還下著陰綿細雨，這天早晨我在汐止郊區的馬場，望著幾隻高及五六呎的馬匹，穩健從容地在沙地中一圈一圈地走著，這優雅的動物，牠們在4500年前就被人類馴服、使其成為家畜。馬更大幅地改變了人類生活，是駝獸、是貨幣，甚至成為了戰爭利器。
而今在這足足八百平方公尺的騎乘場，馬匹毛色發亮、溫馴地走著，牠們的身體彷彿仍像靈敏的機器，隨時等待騎者給予細微的指令。
迎面勁裝虎虎步出騎乘場走道的，是在這裡服務超過二十年的總教練林詎詔先生，當其他六歲小孩筆都還沒握穩的年紀，他就因為家中大哥，而與馬第一次接觸，其後關於馬的一切就像是融進他的血液，伴他至今。
若撇下無人能敵的資深馬術經歷，與他交談，林詎詔言談之間也宛如那些高大的馬匹，優雅而穩重，「騎馬是非常迷人的運動，」短短一句話，言簡意賅地描繪出幾千年來人與馬相處的輪廓。
圖／1998年代表台灣出賽曼谷亞運。照片提供：林詎詔
一切都是關於平衡
我想是近來看太多西部主題的影集，關於凱文科斯納的《黃石公園》，關於傑夫丹尼爾的《無神之境》，關於陶比麥奎爾的《奔騰年代》，馬匹總是以將馬師摔落地面為開始，自行腦補了許多馬匹與生俱來的暴躁性格。
「馬並沒有所謂的性格暴躁，正確來說應該是比較具有『攻擊性』，就像你不會說性格暴躁的狗，而是說攻擊性比較強的狗，這也是如此；但並非所有的馬都具有攻擊性，」林詎詔笑著說。
馬術需要人與動物雙軌並行，也因此馬術可說是一套與馬溝通的語言，透過不斷的互動、體驗，才能建立信任與默契，並將其駕馭，年輕的他也曾經不諳馬性，忽略馬匹的步伐，而被踢了一腳。
圖／22歲時代表台北騎馬俱樂部參賽。照片提供：林詎詔
自六歲與馬結下不解之緣，林詎詔的騎馬之路就從沒斷過，在成為台北騎馬俱樂部的選手之後，又進而成為國家代表隊選手，1998年為台灣出賽亞運，甚至在德國工作時，即便他已不再是初級生，也仍甘心以勞務來換取騎馬的機會。
如今從舞台上退居幕後之後，他依舊投注心力於馬術教學，透過教學，希望能夠建立更完整的馬術相關資源，不僅是人的訓練，還包含避免讓馬匹受到運動傷害、訓練馬匹在被騎乘時需要的肌群，建立完善環境以延長馬的年限⋯⋯等。
騎馬要穩，講究的是平衡。有些馬匹天生側重右邊、有些則是左邊，就如同人類存在著左撇子與右撇子；以物理力學為基礎，訓練馬匹在負重下達到兩邊平衡。
林詎詔深知人馬之間的平衡狀態並非一蹴可幾，「動物跟人一樣是活的，牠每天有不同的狀況與情緒，每天騎乘時，馬都會帶給你不一樣的感覺，這是馬的迷人之處。而騎馬則是人與馬之間的溝通，是條漫長的道路，就像人類之間的溝通，也無法以一時半刻的成就來斷定完美與否；人的溝通需要一輩子，騎馬也是；如何做到人馬之間細膩而不著痕跡地溝通，是一輩子都追求不完，」一路走來，林詎詔像是不曾停歇的陀螺，但卻不是庸庸碌碌，他十分清楚自己追求的道路，註定有馬相伴。
圖／與馬匹的相處，不僅止於馬場，每天為馬梳洗、清理馬廄，這些看似繁瑣的雜務工作更不可忽略。林距紹認為，要成為馬術指導教練，除了取得專業認可之外，最困難的其實是熬過這些繁重而零碎的雜務，因為這些代表著對於生命的責任與照顧。
目前台灣國內自行繁殖馬匹的技術還不成熟，大多從德國及荷蘭進口，而以馬場馬術所需要的品種，又以溫血馬最合適；顧名思義，溫血馬是由熱血馬與冷血馬雜交育種而生的種類，熱血馬較為奔放狂熱、爆發力強，適合作為賽馬，而冷血馬性格安靜沈穩，用以運輸與工作，而溫血馬則綜合了兩者特質，活動力高又相對溫馴沈穩，適合騎乘用。
林詎詔建議，購買馬匹應選擇九歲以上的馬匹，在性格上會較為穩定，而台灣氣候潮濕悶熱，馬匹從歐洲進口後遇到的第一個冬天與第一個夏天，會最為難熬，但馬匹適應力堅強，加上投注心力妥善照顧，應都能順利成長。
談到目前馬場馬術相關資源的現況，我才得知，原來全台目前只有三位獸醫是長期致力於馬匹治療與照護管理，由此可想像，當馬匹生病遭遇外傷，能在第一時間於以治療的，通常都是馬場教練。林詎詔有感而發提到，想投入馬場馬術領域，其關鍵並不在於是否有至國外進修；馬術教練最繁重的工作舉凡妥善照料馬匹、清潔馬廄等雜務，就常讓許多人在一兩年後便知難而退。
無論將其視為運動或是休閒興趣，馬場馬術與其他運動最大的差異是，運動員與執教者面對的都是活生生的動物，除了自我運動技巧的提升，更須對另一個生命負起責任；不像狗在情緒表現上的開朗外放，牠們的尾巴、面部表情，在在都充滿著訊息，然而馬匹的情感表達相對來說收斂許多，人馬之間的互動也趨於靜態，因此要如何解讀馬匹，人必須有耐心而長時間地與其共處。
圖／舉手投足都必須考慮到馬匹的反應。
訪談尾聲，林詎詔走至位於騎乘場不遠的馬廄，即便汐止已雨下數日，這裡還是維持得相當乾燥，也非常乾淨。「馬最難熬的就是悶熱潮濕，因此環境整潔與乾燥是相當重要，」走至盡頭，他牽出一匹馬，先用波浪狀的金屬刷子從頭部、鬃毛、頸部依序至軀幹，輕輕刮刷馬的身體，接著用豬鬃刷再一次清潔。用這兩種刷子的目的，是在於清潔比較深層的皮屑，保持毛細孔清潔。再來他小心翼翼地抓起馬的腳，用金屬鉤子清潔馬蹄裡面的雜草與泥土。
「每天都必須將馬匹梳理一次，這過程最重要的，是透過梳洗，與牠互動，你會知道牠今天的狀態如何？是不是有不舒服的地方？」看似簡單的刷背，其實都是交流對話；牠的眼睛圓鼓鼓，沈默地打量著你，這的確是得花上一輩子去感受、去理解。就像李奧帕德（Aldo Leopold）在《沙郡年紀》中體認到的，人並非萬物的主宰，我們只是生物體系中的一員，應該要「像山一樣思考」，這才是最根本的平衡之道。
除了馬之外，生活中還有別的興趣嗎？他笑答：「大概就是騎重機吧！」這兩者都講求平衡，極其相似。我想，無論是騎乘重機或馬匹，當人在駕馭時，掌握了收放自如的平衡，臉上拂過的微風，是唯有自己才清楚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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