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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斜批金瓶梅之二

<想上就上,想做就做。金瓶尤物雖是玩物,雖苦海無邊,她們個個可都性福靠岸過啊!>

從大觀園到西門慶宅邸,讀者最不適應的,會是什麼?直接反應,不要想太多。你覺得從《紅樓夢》到《金瓶梅》,整個閱讀的心境,最直接的對比是什麼?

想歪了齁?!別說是「性」!這誰不知道,不多一個你講!答案是,對。就是我剛剛用過的詞彙:「直接」。

不是嗎?

從武松出場打老虎開始,就是一幕幕,乾脆,豪爽,直接,完全不扭扭捏捏的,劇情發展。相較於大觀園裡的遊戲規則,欲言又止,彼此猜測,最後自傷。你不覺得《金瓶梅》裡的主要人物,都「很直接」嗎?

這就是下里巴人的性格,生存不是一種遊戲,而是一種本能!在生存的競技場裡,你不吃人,人便吃你。

大觀園不同。賈府是高門宅第,人與人之間,評比的,除了是財富、地位之外,還有「富而好禮」的附庸風雅!

你要懂點詩,像黛玉。你要懂讀畫,像寶釵。你要讀聖賢書,像寶玉被期待的。

你的好看,要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像寶玉,像北靜王。你的美貌,要秋水伊人,宛如仙子。像黛玉,像寶釵,像襲人。很抱歉,這一套高雅社會的生存遊戲,完全不適合清河縣!

所以,你注意到了嗎?《金瓶梅》的舞台,清河縣,幾乎,沒有任何一位優雅的男士,以及,女士!更直白一點,就是無一人是文青!在《金瓶梅》裡。

即使稍稍讀了點書的,最終也淪為幫閒的清客、食客,動輒露出他們令人鄙夷,或,令人同情的,本能求生的嘴臉!

這是,我們翻閱《金瓶梅》,非常重要的一個起點。尤其,當你已經讀過《紅樓夢》的話!

千萬不要覺得鄙俗,覺得不好意思,不用;有時,我們是要試著,去接近一群群,靠原始本能,在求生存的,飲食男女。

因為,他/她們,或許,更能讓你接近「人」的本色。也許。

《金瓶梅》裡的女子,幾乎個個潑辣,個個敢公開眉目傳情,言語挑逗,甚至,敢動輒上床!而她們,也的確是靠「美色」與「膽識」,在清河縣裡,討生活的。

潘金蓮,這位與《金瓶梅》相始終的女主角,早被「定型化」為「淫蕩女子」的化身。若拿她,來跟大觀園裡的金釵們相較,肯定要被紅迷們酸言酸語一番。豈非烏鴉比鳳凰!

的確,即便大觀園裡的丫鬟,姿容美貌者,有朝一日,也以被納妾,做偏房,為生涯之首要選擇。但她們,仍然不會以煙視媚行,做爭寵的手段,反倒會以為主子著想,勤奮持家,來爭取長輩的好感,做自己被納寵的條件。

少數以狐媚,床笫技巧,出頭的女性,在《紅樓夢》裡,都是鮑二媳婦,那種下人等級的女人,根本難以入流。很明顯,《紅樓夢》對「德性」是偏「德」輕「性」的。

對「性」基本是「避重就輕」的。

這符合賈府的身份地位,符合儒家倫理的政治社會典範。雖然,「性」這件事,連賈寶玉這麼性靈之文青,都得有他與秦可卿的「春夢」,有他夢醒後,與襲人的初試巫山雲雨!

但這些「性」場面,都像過場,在《紅樓夢》裡。早出一百多年的《金瓶梅》恰恰相反。

《金瓶梅》出場人物,哪個不是「小鎮人物」?講難聽點,都沒見過什麼世面啊!不是嗎?

西門慶靠女兒嫁給汴京禁軍教頭的親戚,攀上這豪門關係外,基本上,他活動的範圍,大致在清河縣境內!

這清河縣,雖然係往來商旅的中途站,但也並非什麼通都大邑。他那點本領,他那份家財,在一個縣城境內,是可以玩得開的,走出去,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他所見過的美女,當然不會是「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氣質高雅」的女子!

「庸脂俗粉」或許言重了,然而,相去亦不致於太遠。

潘金蓮出身不好,被送到張大戶家,當個「使女」,早晚學習彈唱,服侍大戶。在十八歲那年,便被大戶「收用了」。她的「性開竅」,她的一身混飯吃的本領,無一不是從逆境中,為了謀生而學來的。

李瓶兒前期出身很模糊,不過,她嫁給花子虛,顯然並不快樂,因而才會主動跟西門慶擠眉弄眼,你情我願的,搭起偷情的橋樑。奉獻家產,心甘情願,不計排位的,成為西門府裡的小妾。她對西門慶有愛,可是討好西門大官人的性本領,可一點不輸人。

龐春梅根本是丫鬟出身,在房中侍候「主子們」的床笫生涯久了,深諳賣弄風情之巧,之後也被西門慶搞上了。她的察言觀色,她的小「妾」得意,亦是一種封建年代的女性生存本能!不靠美,不靠手腕,不靠敢嗆敢辣,女人怎麼生存!

《金瓶梅》之所以被視為「淫書」。當然是「性這檔子事」,貫穿全書,無日不性,天天有性。

但真正令衛道人士大感不安的,應該是,整部小說,裡面的女人「幾乎」都敢愛敢恨,「幾乎」都對「性生活」充滿期待,也「幾乎」對「性技巧」「性遊戲」樂此不疲!

《金瓶梅》的作者,最終不能免於俗套,要讓西門慶死於縱慾過度,但在暴卒之前,他被每個「慾望」超強的女人,輪番需索,無疑是讓人嘆為觀止的。

男人在一起,喝了酒,誇耀起自己的性能力,個個都像「一夜七次郎」,但唯有女人知道,「男人往往剩一張嘴」!真正能「一夜數次的」,說真格的,往往不會是男人,而是,嗯,沒錯,是女人!

《金瓶梅》選擇在一個不那麼閉鎖,卻也不那麼繁華大邑的清河縣,講這麼一大段關於「西門慶與他的六個妻妾」的故事,(西門慶勾搭的,當然不止六個女人!),看似炫耀了封建社會下男性的權威,實則是暗揚了「女人是弱者」表相下,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的能耐!

某種程度上,《金瓶梅》之淫,並非全在它與儒家文化之德性論述的衝突,在我看,根本是對男尊女卑之儒家傳統,徹底從「性」,從「慾」的能動性,主動性上,凸出了「女人」的個性!

難怪,後世的論者,都能看到《金瓶梅》對《紅樓夢》的影響。

只是,從性到靈,從含情脈脈到直接扯衣脫褲,《金瓶梅》反映了晚明那個時代,「人慾橫流」的時代氛圍,而《紅樓夢》則註腳了清朝在鼎盛之際,「個性無所逃脫的困境」!

潘金蓮「注定」是淫婦,但她做自己。薛寶釵「一心」當貴婦,最終守活寡!林黛玉「情牽」賈寶玉,死的時候連「性」是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誰比較「幸福」呢?或者,誰比較「性運」「性福」呢?不同年代的電影詮釋了不同的潘金蓮。

 

延伸閱讀-

斜批金瓶梅之一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