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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秋/生氣——記憶中,老爸脾氣失控的意外

我的爸爸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至少大家都這麼認為,他也為自己的好脾氣而自豪。在我的印象中,這世界上會跟他吵架的人就只有我媽媽,大部份吵架的理由是因為保險公司要來催收保費,因為家裡經濟並不寬裕,老爸受了遠房姑姑的遊說買了一份人壽保險,每當保險員來收款的時候,媽媽就要開始籌錢,戰火就因此而生。但是我的記憶之中,老爸卻有一次脾氣失控的意外。

我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全家搬到台中。以養蚵仔為生的漁村鄉下佬,到了都市能作什麼為生呢?剛開始的時候,老爸想要開經營作早餐的攤子,因為他在當兵時專門在伙房裡工作,所以自認很會作包子饅頭豆漿之類的東西,為了先熟稔一下,我們還沒搬到台中前,就曾經先在嘉義的鄉下「演練」一番,成品非常令人滿意。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當我們搬到台中之後,才發現住家附近就已經有了一間早餐店,生意勉強算過得去,但是顯然無第二間早餐店的生存空間,所以這個原本盤算好的美夢就無疾而終了。

家裡之後又試了一些小生意,包括賣菜、賣炸蚵嗲、賣涼水的工作,但是全部都很快的收攤,也賠了不少的建置成本。後來只好重操舊業,作和蚵仔相關的小生意,我們把故鄉的蚵仔寄上台中來。台中的魚產批發市場大概離我家有十公里的距離,爸爸每天早上三四點的時候就要到這裡來收貨,這樣才來得及一大早到菜市場作生意。老爸買了一台作生意的小貨車,俗稱發財仔,就專門用來載蚵仔。

如果是沒有上課的日子,我就會去市場幫老爸賣蚵仔。我們沒有在固定的市場租下攤位,所以老爸就每天載著我到各個不同的市場去擺攤,通常都是找一個小角落,把已經挖好的蚵仔放在臉盆裡擺出來,現場還要放一些還帶殼的蚵仔,一邊努力的挖蚵仔,一邊等待客人。由於蚵仔的單價並不便宜,也不是家家戶戶每天都會用的的必須品,就算有老饕喜歡吃,但也不會天天吃,所以我們必須不斷的打遊擊戰,頻繁換點。一般人看到小孩子也出來幫父母作生意,通常也不忘讚美幾聲。我的數學一向不錯,我想應該是跟這段期間認真的賣蚵,頻繁的算錢找錢有關。雖然賣蚵的生意很辛苦,但是扣去成本後,收入並不多。

有一次,我還記得是到太平的某個市場去賣蚵仔,一般我們都在早上賣蚵仔,這回會在下午出動,實在是因為早上的生意不好,蚵仔如果太多天沒賣掉,久了會死掉發臭,那就血本無歸了。這時有一個歐巴桑來買蚵仔,她在從掏錢的時候,一個不小心,一枚銀色的硬幣就掉進裝蚵仔的臉盆裡,而臉盆裡還有滿滿的蚵仔,硬幣也撈不出來。歐巴桑說那是一枚十圓硬幣,因為是掉到我們的臉盆裡,所以買價要扣除十圓,我們不爭執,也只能照這樣算。

等到那一晚回到家的時候,爸爸特別把沒賣完的蚵都倒出來撿出了那一枚硬幣。那不是一枚十圓硬幣,而是一枚舊的一圓硬幣,在民國七十年代以前,台灣的硬幣主要分為五圓和一圓兩種,都是銀色的,五圓就相當於現在五十圓硬幣大小,一圓就相當於現在十圓的大小,那時應該是民國七十四年,所以市面上還偶有舊幣流通。爸爸拿著那枚一圓硬幣,口中一直唸唸有詞的咒罵,大概把我所有聽過的台語罵人詞都說了一次。依他的脾氣,他不應該因為這少少的短收了九塊錢而暴跳如雷,而事實上,他罵了半天,當事人當然也是不知情的。

至於爸爸為什麼會失去理智對著空氣亂罵?與其說是為了那少收的九塊錢,倒不如說是,那是對於命運的一種抗議,人在落魄的時候,理智也就變得特別的脆弱;人在無助的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像是對自己揮過來的重拳。

還好我的爸爸並沒有被這個小事擊倒,隔天早上,我們一樣又出們去作生意,歡迎各位歐吉桑歐巴桑來跟我們買蚵仔。

(照片為Costco正在熱賣的東石鮮蚵,肥美多汁。烏秋推薦,真心不騙。)

作者為醫生、作家

●原文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