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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歪批紅樓夢之十九

 <女人為了幸福,耍點心機手段,很不道德嗎?——薛寶釵與襲人爭取賈母的大小聯盟>(中)

 從優生學的角度看,賈母選寶釵,捨黛玉,完全可以理解。

 健康上,黛玉多病,寶釵健康。性格上,黛玉多愁善感,寶釵明亮世故。人際上,黛玉難得幾個知己,寶釵則人人道好。與寶玉的關係上,黛玉雖能與寶玉交心,但小倆口不時鬧彆扭鬧到驚動賈母,而寶釵則在賈母面前處處展露她的大方得宜,黛玉與寶釵在賈母心目中的天秤,漸漸移動傾斜,早在蛛絲馬跡之間,已露端倪了。

 只是,寶玉無法感知事態在變化,黛玉則不能克服自己的性格弱點。

 兩人步向有緣無分的苦情鴛鴦之逆旅,是整個大觀園悲劇的注定。

 曹雪芹寫《石頭記》,其衷心信仰,是天道循環自有定數。於是,該垮即垮,該分即分,人事無從勝天。

 可是,看在我們讀者眼裡,可就著急了。寶玉你明明可以再勇敢一些,再積極一點。黛玉妳明明可以不要那麼宿命,妳可以不要那麼悲情啊!

 但,悲劇之所以是悲劇,不就是「觀棋者明」而「當局者迷」嗎?

 我們讀者之所以沒那麼宿命,乃由於我們置身的時空條件,遠比賈寶玉、林黛玉更為「個人主義」了,所以,我們若是「現代的賈寶玉」、「今日的林黛玉」,我們當然會比他們兩人,展現出更多自由選擇的勇氣,以及,可能性!

 然而,悲劇之所以是悲劇,本質上,不就是「當局者迷」,且「迷」到令旁觀者心痛,令旁觀者搖頭嘆息嗎!

 雖然,賈寶玉在林黛玉幾番吃醋,搞情緒的當下,說出了「後不僭先,疏不間親」的體己話,但在婚姻並非「小倆口的事」的年代裡,寶玉如何能穿越層層的大家族框架,把小倆口的愛情當成自己的感情特權來辦呢!又如何能讓整個家族轉而支持他,認為他的選擇是榮耀家族的喜事,而非裂解家族的恥辱呢?

 儘管,要這麼做,難度很高,但也未必不可能。只不過,以寶玉的個性,以他的閱歷而言,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任務」!

 他逐步被迫踏入安排好的婚姻,實踐「寶玉與金鎖」上的預言:「不離不棄,芳齡永繼」!事實上,也不過是古今多少痴情男女,在禮教壓迫下,永不得翻身的又一次例證而已!

 曹雪芹為了醞釀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婚姻之所以毫無可能,可謂極盡能事的鋪陳了許多線索。最最關鍵的線索,無疑是在賈母身上。

 賈母的角色,是「媳婦熬成婆」下,中國傳統孝道政治,家父長制的綜合體。

 既然是多年媳婦熬成婆,賈母自己便說過:她過門時是重孫媳婦,而今自己也有了重孫媳婦。在她的配偶已經過世的情況下,她的「輩分」在寧榮二府,無人能出其右,威儀自然不在話下。

 她既然且出身官宦之家,嫁的也是豪門世家,她對兒女孫兒輩的婚姻,自有主張,且必須吻合她的價值觀,亦必然是可以推論得出的。

 曹雪芹藉由大夥一塊聽曲的情節,讓賈母暢談了她對「才子佳人」論的痛批。

 讀者一定要注意這一段,因為,別忘了,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契合,有很重要一部分,是跟他們倆都偷看《西廂記》、《牡丹亭》等「才子佳人」的閒書,而且透過其中的一些橋段,彼此傳遞「郎有情,妹有意」的曖昧。對比之下,當薛寶釵發現林黛玉竟然挪用「才子佳人小說」的文字來入詩時,採取的卻是,正襟危坐的,對黛玉說起教來!

 難怪,賈寶玉壓根兒不跟薛寶釵談任何關於才子佳人的話題。賈寶玉沒那麼愛寶釵,激發不了「才子佳人」的情趣,固然是原因。可是,薛寶釵過分正經八百,過分重視儒家倫理下,一個當家男人的「經世致用」之道,則是兩人毫不對味、極不對盤的根本差異。

 最有名的橋段,莫過於紅迷們很熟悉的那一段,寶釵說著說著竟對寶玉說起教來,要他學些應酬庶務,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但沒想到,寶玉當場給她難堪,當著眾人面前,「啐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讓眾人面前的薛寶釵,杵在那,「羞得臉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

 按理說,經過這些衝突,薛寶釵理應了解,她跟賈寶玉是個性,志趣,價值,全然不合的一對了,不是嗎?但,她竟然也能忍得住!很快,便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與寶玉維持很好的互動。

 此所以,紅迷心裡,不喜歡薛寶釵的,就斷定她其實是個心機極重,心眼極複雜的女人。但,這有錯嗎?

 在愛情還不構成婚姻之前提的年代,進入婚姻,豈不比擁有愛情,來的更為實際,更為重要嗎?那麼多的傳統婚姻,不是都在媒妁之言後,方有海誓山盟,百年好合的果實嗎?

 薛寶釵或許是這樣想的。薛寶釵或許也自認了唯有她,最速配賈府的珍寶賈寶玉!

 《紅樓夢》的高潮戲碼,在薛寶釵冒充林黛玉,嫁給賈寶玉的前前後後。新婚之夜,她豈不知道旁邊的新郎官心裡只有林妹妹?她豈不明白,自己這麼一騙,就是一種欺瞞,一種背叛?當洞房花燭夜,賈寶玉在病中迷恍之際,卻猶能於掀開新娘的蓋頭,發現怎麼不是林姑娘時,掙扎的,喊出你們這是做什麼?我要去找林姑娘,我要去找林姑娘;眾人皆慌張因應,反而是新娘薛寶釵,於這麼個尷尬,混亂的場合下,卻一副「置若罔聞,也便和衣在內暫歇」了的氣定神閒狀!

 不管《紅樓夢》後續的四十回,各家的評價如何,但至少就描述薛寶釵的冷冽,清醒,以及,手段與目標之一致來看,作者仍舊為我們刻畫了,極為動人的「薛寶釵圖像」。

 一個美麗,頭腦清楚,知道婚姻遠比愛情更為實際的女人圖像。

-延伸閱讀

歪批紅樓夢之一

歪批紅樓夢之二

歪批紅樓夢之三

歪批紅樓夢之四 

歪批紅樓夢之五

歪批紅樓夢之六

歪批紅樓夢之七

歪批紅樓夢之八

歪批紅樓夢之九

歪批紅樓夢之十

歪批紅樓夢之十一

歪批紅樓夢之十二

歪批紅樓夢之十三

歪批紅樓夢之十四

歪批紅樓夢之十五

歪批紅樓夢之十六

歪批紅樓夢之十七

歪批紅樓夢之十八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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