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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增娣/童年與祖父生活很不富裕,心靈卻很富足, 那是「黃金時代」

 如果我的為人處事有一點點原則可言,大概都得感謝我的祖父,因為他做了很好的榜樣,教會了我「同理心」。

 重拾了蕭紅的《呼蘭河傳》,這本小說是以一座名為呼蘭河的小城為主軸,寫得極為平易生動,雖然沒有讓人欲罷不能的情節,卻宛如夏日裏一碗清涼的薄荷水,讀來很是舒服。

 特別喜歡第三章描寫祖孫倆親密的互動情景,總讓我忍不住想起我的祖父。「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情況恰恰與我相同。

 學齡前我幾乎是跟著祖父生活,曾經他是我的天,為我遮風擋雨,給了我整個世界。

 與蕭紅不同的是家裏沒有花園,更沒有偌大可以尋寶的倉庫,所以少了祖孫蒔花弄草的畫面,多的則是和爺爺逛老書攤、舊書店的場景。

 祖父自法官退休後,兩袖清風得徹底,沒有豪宅可住,更無賓士車可開;位居要職的那些年他只有把錢往外送,沒有往屋裏收的。他接濟受刑人的家屬,介紹工作給更生人;他深信「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哪怕只能改變一個人,對社會也有幫助,所以他不遺餘力,弄得家徒四壁。

 他退休後,出門都靠兩腳和公車,住著一套二十坪的房子,苦的時候一家人甚至得賒米撿市場收攤前的菜尾過日子。但他總是挺直著腰桿,沒喊過苦、沒怨過人。

 甚至,不少個夜晚秉燭夜書,撐著七、八十歲的體力,替窮人家寫狀子,跟地主有錢人爭權利。

 我常想如果自己為人處事有一點點原則可言,大概都得感謝我的祖父,因為他做了很好的榜樣,教會了我「同理心」。

 雖然處事嚴謹,對於孫女他卻是極度寵愛的,走路上樓梯定得時時牽著,連個過小水溝都得抱著,深怕我跌著摔了,所幸我也乖巧聽話絕少任性。記得最過火的一次是在舊書店裏:我看著一本封面是林肯畫像的畫冊很是喜歡,想買。揣在手上左看右瞧,最後遞給了祖父,說:「爺爺我想買這本。」

 祖父認真的翻了翻書,裏頭其實是教素描的。雖說是一筆一畫從描頭形開始,對於一個學齡前的孩子來說,還是太難了,實在不合適。於是他回我:「換別本好不好,這本畫畫書好難喔,爺爺怕你看不懂。」但我說什麼也不肯讓,就是想買,爺孫倆半拖半拉的出了書店。回家的路上我嘟著小嘴,據祖父後來形容說是嘴翹的能掛半斤豬肉。

 沒能買成畫冊,刻意和祖父嘔氣了兩天,後來倒也忘了,殊不知隔了一陣子,有天晚餐時間,祖父喚了我上書房,偷偷地從公事包裏拿出一紙袋,說是送給我的,孩子對於拆禮物這事素來沒耐性,我迫不及待地扯下了包裝,竟是那本—林肯畫冊!興奮地給祖父大大的擁抱,親得他滿臉口水見我笑地合不攏嘴,他說:「買了就要好好學喔,不然這書就成了浪費。」我滿口答應著,一晃數十年,書早已不見了,至今仍沒學好素描。怕是祖父當時便知道孫女沒這個天份,卻還是寵著給買了!

 央著買畫冊的時代,祖父的經濟已是捉襟見肘,和孫女最大的娛樂,便是說故事和逛書店。他講故事的能力真是一流,聲音抑揚頓挫感情十足,不時還加上動作,聽得幾個孫兒們總是意猶未盡。故事多是出自古書,像是論語和佛經內容也總和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及人生哲學有關,像是佛印禪師和蘇東坡「八風吹不動,一屁打過江」的趣事;禪師背女過河,談「放下」的真諦。許許多多的故事至今都深記在我腦海裏。

 對於我來說,童年時與祖父生活的時光,雖然物質很不富裕,心靈卻很富足, 那是屬於我的「黃金時代」。

作者為「四塊玉文創」總編輯

 ●原分享於「記錄家族.紀錄真實的台灣故事」臉書,經授權刊載。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