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臺灣史上因為集遊法被抓到警局的第一人,何其榮幸。街頭運動中,被警察打過,也看過警察被群眾打。被打的落單警察很可憐,不敢讓長官知道,更不會開記者會控訴被打。一次在總統府前,凌晨五點,當社運朋友一掌打落警察的頭盔時,我看到一張驚慌的臉龐,青澀,年紀肯定比我還小,或許二十一、二。
學運場合上,街頭衝突常聽到警察罵:『大學生神氣什麼!』大學生這光環,當年在社運場合很好用,只要說你是來聲援的大學生,群眾就歡聲鼓掌。為何有的警察對大學生怨氣深?學運害他們熬夜、憋尿、吹風和淋雨,除此之外,有個原因花了幾年才慢慢拼湊、理解。
有次借了廖福特學長的野狼機車從大度山騎到彰化,車路口紅燈右轉,迎面一位警察。我沒駕照,停車後掏出了學生證。警察看了看:『是大學生喔』,『大學生跟人家玩什麼車,大學生就好好唸書,像我們都要工作。』他就放我走了。看他大我沒幾歲,老氣橫秋的樣子,說的話讓我印象深刻,唸書,對他來說是特權。
後來逐漸知道,不少警察的家族裡,都有個很會唸書的兄弟,從小全家一起下田,爸媽都會叫這個會唸書的小孩不用去,好好在家用功。家境比較不好的,在警校領的生活津貼,會寄回家裡,供這位會唸書的手足繳補習費。
當警察的警棍往大學生身上打時,心情很複雜,擔心自己的兄弟是不是也在抗議的人群裡;自己攢下的錢,給了兄弟唸書,擔心自家兄弟是不是也像抗議的人群一樣,罵警察,他是不是也瞧不起警察?『幹,大學生又怎樣?』難怪我在街頭運動場合會聽到。
我後來也認識些把握時間用功唸書的警察,可以靜心唸書,對他們而言真的是難得的特權。
在朱立倫市長的市府任職經發局時,面對夜市與攤販,常常要拜託警察局胡局長。處理夜市違規行為,我態度很硬,同仁勸我要小心,說有的業者背景很複雜。我繞著夜市邊走邊對同仁說:『沒關係啦,你看看後面是誰?分局長親自出馬。』胡局長敬業又捧場,總會命令分局長陪著我,地頭上誰不認識分局長?我這是典型的『狐假虎威』,當然態度強硬。我才不是不怕死。胡局長解決難題的能力強,有次夜市帶頭的與眾攤販有金錢糾紛,約好了要談判。我只能以公權力威脅。我說,只要流血見報,我馬上撤照,都立即停止營業,不管誰對誰錯,大家都沒飯吃,包括我在內。
如果爆發衝突,以朱市府的標準,我當然沒臉留下來。但胡局長的手法才高明,他舉重若輕,防患於未然,派刑事警官到談判現場。果然什麼事也都沒發生。就是胡局長跟我聊到他年輕時的事,一畢業,他主動申請到東部偏鄉任職,為的是有比較多時間唸書,準備考試。很多警官,年輕時都是如此,邊工作邊唸書。這種人生經驗,與我同齡的,國立大學的多數學生很難體會。(待續)
作者為前新北市經濟發展局局長,現任職於私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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