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go

朱亞君/夜深了,來點飄吧⋯⋯

 朋友說她膽小,想看大師兄的《你好,我是接體員》,但是又心驚驚......

 我問她看過電影《一屍到底》嗎?

 她猛點頭:「只要撐過前面XX分鐘,保證讓人目瞪口呆?」

 哈哈,不用撐,超有哏。是笑到岔氣後,飆出洋蔥淚,忍不住又噗哧出來。

 這就是大師兄。

 貼一篇內文分享,一起飄。

 【霸凌】/大師兄

 記得那天大概晚上八、九點,我跟往常一樣準備去關禮廳的門,大胖也跟往常一樣巡邏。

 突然開進一輛接體車,進來的是一對面容哀戚的夫妻。我如常請他們提供往生者跟申請人的身分證並填寫資料,但是看到證件時還是愣了一下:「原來是白髮送黑髮呀……」

 其實我對習俗的事情不是很懂,但也知道白髮人不可以送黑髮人,而且站在那裡的他們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當一切資料填寫完成後,我們一行人將往生者送往冰庫,進冰庫前我會將屍袋打開別手環,順便檢視一下遺體狀況。老司機有趁家屬不注意的時候,提醒我說一句:「小飛俠。」

 雖然這麼說大家可能無法接受,不過上吊我們都說「盪鞦韆」,跳樓是「小飛俠」,腐屍是「綠巨人」,燒炭是「小黑」,大致上就這樣。

 我們為這些可怕的死亡代名詞安上不太可怕的稱呼,不過是想在處理這些沉重的事情時,可以讓我們不至於跟家屬一起跌進情緒的漩渦裡,而且我們絕對不會在家屬面前提。也沒有什麼尊重不尊重,工作就是工作,該做的事情一件都不會少做。

 故事說回來,雖然心裡有底了,但是打開屍袋的那一剎那還是被嚇到:頭骨破裂,滿臉鮮血,穿著制服。我看資料,死者是大概國中的年紀,當我要別上手環的時候,發現她手骨都外露了……  

 家屬比我想像中的堅強,或許淚在醫院已流乾,又或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

 在他們離開前我問負責這案子的禮儀師:「這件怎麼回事?」

 滿簡單的兩個字:「霸凌。」

 那個小妹妹似乎在學校已經被欺負很久了,因為體型龐大被嘲笑,而且也跟家裡環境不好有點關係。做我們這行的很少看走眼,有些一看就是甘苦場的,很顯然這件就是。

 他們離開後,我慢慢踱到門口抽菸,想起當年……

 小時候我住在外婆家,大概七歲的時候才跟爸媽住,所以兒時的玩伴都沒再聯絡。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媽嘴上說為了讓我去台北見見世面,所以讓我到親戚家去住,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她是不希望我常常看到她跟爸爸吵架,以及債主上門來討債的場面。

 於是我就跟當時的朋友都斷了聯繫,去台北讀書。我親戚對我非常好,甚至比對我表弟表妹都好,但是我真的很想家,所以讀一年就回家了。

 回家之後跟朋友都不熟了,後來上國中,我又被送到別的親戚家,開始求學生涯中最坎坷的一年。

 我讀的是私立國中,原本朋友就不多,能來這間學校的朋友就更少了,換言之,我的人際關係從零開始。我當時自作聰明,愛用「請喝飲料」這一招,以為只要常常請人喝飲料就交得到朋友,於是我把省下來的零用錢用來請人喝飲料。

 不得不說,這種做法的效果十分顯著,我的朋友變多了,但是也變隨便了。這些用「飲料」買來的朋友,有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用錢就直接從我皮包拿;有時候直接跟我借錢,五十一百的,可是從來沒還我。但為了交朋友,我都忍下來了。

 直到有一天,我跟朋友閒聊提到了雞肉,我說:「我媽在家裡會養雞,過年我還會幫忙殺雞。」

 那些朋友一聽,就說:「難怪你有錢,你媽當雞吧?睡你媽一晚多少?」

 當我恢復意識時,發現人已經在校長室了,那些朋友說我用手臂勒了那個臭嘴王八蛋,差點勒死了他,直到老師把我們分開。

 想當然,被罵一頓後就是被排擠的開始!

 「開不起玩笑!」

 「噁心的胖子!」

 他們在我抽屜丟垃圾,在我桌子上亂畫,詛咒我沒有朋友,但是不再敢罵我媽半句,因為他們已經領教過後果了。

 幸好這樣的生活只有一年,一年後我們舉家搬遷到北部去了,說好聽是要去北部發展,講難聽就是債主太多要跑路。於是我也開始新的生活,然後我學會笑,學會耍白痴跟幽默,也因此,在那之後的日子都很順遂,直到現在,我跟公司的老宅說起當年被欺負的事情,都還是笑著說。老宅聽了以後,說他現在才知道我開朗外向的表皮下藏著自卑跟悲傷…

 想到這裡菸也抽完了,又來另外一個進館。處理完進館後,我走到那個跳樓妹妹的遺體前,誠心跟她說:「妹妹,我知道你沒撐過這一關,我也不知道你是對是錯,如果你想找人聊,我可以陪你聊兩句。可能有點來不及,但是我想跟你說叔叔撐過了,雖然現在不是說過得很好,但是至少沒有讓父母難過,當初那些欺負人的,現在也是他過他的我過我的,頂多有時候我查一下系統,看看他們死了沒有這樣而已。如果晚上你想找人聊,來找我沒關係,叔叔等你。」

 我說完要走出冰庫的時候,激情也過了。

 我分析一下我自己,又想了一下那滿臉鮮血,我走回去補充:「妹妹,外面有一個叔叔叫做大胖的,他穿警衛的衣服,坐在警衛室,他跟我很好,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會跟我說,你可以跟他說沒關係,他都會告訴我的,叔叔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太方便……」

 回到冰庫的路上,我順便走到販賣機那裡,買了最貴的大瓶麥香,二十八塊,拿去給警衛室裡悠悠打盹的大胖。他笑逐顏開,我看著他很開心的臉,不禁轉頭拭淚,這世界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給老實的人一條生路?人心呀……

 當時我上小夜班,下午四點到深夜十二點。早上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我上班的時間從來沒看過任何一位跟妹妹年紀差不多,或是穿校服的人來給她上香。

 這件辦得很快。之後有人問我自殺能不能解決問題,如果我想到她,就會回答說:「別鬧了!問題還在那邊沒有解決,難過的只有關心你的人呀!」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全文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