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在紐約中央公園的草坪上。有一群麻雀,正在草地上,歡欣雀躍,不停的啄食,貓兒在身旁躡手躡腳的走過,牠們毫不驚懼。在這自由的國度裡,牠們生活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比起身材嬌小的台灣麻雀,牠們的體型似乎大了兩三倍。台灣人視麻雀為鄰居,親切的稱牠們為「厝角鳥兒」。童年時,我常見厝角鳥兒,停歇在電線桿的電線上,好像五線譜上的音符。朝暉夕陰,群起而飛,那美麗的身影,彷彿為台灣的天空,譜上一曲動人的樂章。
厝角鳥兒,在中國的大江南北,也有許多親戚。這些叔叔伯伯大媽阿姨,族繁不及備載。有些地方叫巧兒、瓦雀、照夜、麻谷,有些地方稱老家子、老家賊、禾雀或屋簷鳥。名稱各異,但統稱為麻雀。可大陸的巧兒和老家賊,卻沒有台灣的厝角鳥兒這麼幸運。
中國歷史上曾記載,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三武曾經三次滅佛。鳥類的歷史也應詳戴,普魯士王國的腓特烈大帝,和中國偉大的領袖毛澤東,也曾發動大規模的滅麻雀運動。腓特烈大帝被稱為歐洲的英明之主,他有一句傳世名言「我是這個國家的第一公僕」,他又被視為「炮兵天才」,未料,這個公僕,竟沒出息到用大炮去打小鳥。中國的英明之主毛澤東,更是與麻雀有不共戴天之仇,必欲除之而後快。大躍進初期,他發動「打麻雀運動」,下手毫不留情,造成麻雀屍橫遍野。他們兩人都天生就是麻雀的剋星。造成麻雀史上空前絶後的浩劫。
台灣的中興新村,昔日,華燈初上時,但聞風聲雨聲麻將聲,聲聲入耳,曾被戲稱是「打麻雀」的省會。可那打麻雀,只是在牌桌上呼盧喝雉。大陸的「打麻雀」,那真是明火執杖,真刀真槍的實幹。195O年代中期,那時,朝鮮半島的戰火,已經煙消雲散,台海戰爭尚未開打。毛澤東一統江山,萬山紅遍。正自躊躇滿志,左右無事,突然想起,再搞一個滅麻雀運動,來暖暖閒散的筋骨。
1957年九、十月間,中共召開第八屆三中全會。毛澤東在會上說,「消滅老鼠、麻雀、蒼蠅、蚊子這四樣東西,我是很注意的,可不可以就在今年,準備一下,動員一下,明年春季就來搞?⋯⋯」。毛主席既下達了旨意,隔年,春寒料峭的二月,中共國務院,立馬公開發出了除四害的指示,由全國人大委員長劉少奇,擔任剿雀總指揮部督戰,全國各地軍民,如臨大敵,肩槍荷鋤總動員,如火如茶,舖天蓋地的展開了滅麻雀運動。
鳥語花香的四川重慶,奮勇當先,開了起義的第一槍。接著鎮江、南京、杭州、宜昌、北京、天津、長春、哈爾濱,大江南北,山鳴谷應。各地田野鄉間,都佈下了天羅地網,紅旗招展,炮竹震耳,鑼鼓喧天,人們扶老攜幼,敲鐵鍋,敲臉盆、敲尿壺、敲竹筒,呼天搶地,聲嘶力竭的來驅趕麻雀。
四面八方來圍攻,白天黑夜不消停。可憐的小麻雀,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媒體也成天敲邊鼓,哪裡撲殺了多少麻雀,哪裡又消滅了多少麻雀。這些數字,難免浮誇虛報,但一時也造就了不少的滅雀英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兩年後,天敵麻雀死絶,農作物遭受蝗災肆虐,全國各地鬧起饑荒。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毛澤東發現勢頭不對,下韶罪己,發表了「全面權衡利弊,寧可遭受損失,也要容忍麻雀」的宣示。一語輕輕帶過,這一幕古今中外最荒誕的滅雀鬧劇,才拉下布幕。麻雀雖得到平反,但是歹戲拖棚,這齣爛戲,一直演到文化大革命,當時反對滅雀的專家學者,反被批評為反對毛澤東思想,又被打入黑五類。
士大夫無恥是謂國恥。當年官拜中國文聯主席、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此公善觀風向,最會見風轉舵。立刻在北京晚報,刊登「咒麻雀詩」一首,以示附合。
這首奇詩,詩曰:
麻雀麻雀氣太官,天垮下來你不管。麻雀麻雀氣太濶,吃起米來如風颳。麻雀麻雀氣太暮,光是偷懶沒事做。麻雀麻雀氣太傲,既怕紅來又怕鬧。麻雀麻雀氣太嬌,雖有翅膀飛不高。你真是個混蛋鳥,五氣俱全到處跳。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後方始烈火烘。連同武器齊燒空,四害俱無天下同。
這只能算是孺子習作的打油詩,馬屁之徒讚美道,言簡意賅,老嫗能解。又有無行文人阿諛説,意境深遠,曠古未有,唐詩所不能及,是郭公傳世之作。我拜謮再三,不禁對這名文學根柢深厚,被譽為新中國最大文豪的郭公,佩服的五體投地。
麻雀雖小,和人一樣,五臟俱全。地球是牠們和人類共同的家園。亙古以來,他們和人類和平相處,為農作物消除蟲害。美國人深明這個道理。難怪,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和夫人希拉蕊要為白宮第一千金,他們的愛女取名「雀兒喜」。
今日之日多煩憂,昨日之日不可留。麻雀淒風苦雨的時代結束了,中國人已從昨日打麻雀運動的噩夢中覺醒。2000年八月,中國大陸的麻雀,正式列入中國國家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成了明文保護的對象。
麻雀變鳳凰。中共目前正在大搞一帶一路。要和美國人比肩,要與天公共比高。仍沈緬在「小確幸」的厝角鳥兒,「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何時才能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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