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鄉的路上,儘管迫不及待,仍然停留了四個地方。
第一個地方是未曾謀面的大堂姊家;這是因為一路上搭了大堂姊兒子的回鄉專車,難免身不由己;除此之外,已逾耳順之年的大堂姊盛情難卻,也是重要原因。
在那裡,一個會昌鄉下的農村中,一間面山背田的老房子裡,第一次嘗到了大堂姊親手烹飪的家鄉菜餚。但是一頓飯後就無法多留了,急著想去探尋父親的出生之地。
在回到祖宅的路上,又停留了三個地方。
在這三處地方,倒是想要再多駐足一些時間了,但是時間已經不夠用。
第一個地方是家族宗祠;第二個地方是父親童年讀過書,後來也教過書的學堂;第三個地方則是已經荒廢的祖宅土厝舊址,其中的一個早已經沒了門也失了屋頂的六、七坪大的小小房間,據說就是父親出生與成長的地方。
家族宗祠是一間三進的傳統古厝,已經顯出滄桑年歲,感覺上像是一座稍具規模的中型廟宇。在正門上方,掛著寫有宗祠大字的牌匾。
「族譜就放在裡面。」年紀相近的外甥說。
宗祠大門緊閉,遇到祭祖或是重要時刻才會開啟大門。
「族譜?就是聖善達尊民,賢德正祥瑞?」他勾起了回憶。好奇父親二十幾年前說過的這個族譜,是不是真的存在,也好奇已經排到最末兩字的族譜,要怎麼繼續接下去。
後來才知道不完全是這麼一回事。
父親口述的族譜,只是其中的兩句,而宗祠內已經排出的族譜,則足足有十句之多。每句五字就是五代,那麼十句豈不是已經綿延達五十代了?一代如果二十年,五十代就一千年了!
這十句完整族譜如下:「仁文有天日,聖上達尊明,賢德徵祥瑞,興邦澤世長,克承先祖訓,景亭愛傳芳,國家逢泰運,君相定榮昌,作求思良法,永遠紹書香」。
族譜用字,隱約有濃濃的書香氣。是誰訂的呢?是宗族的長者嗎?還是找了讀書人幫忙構思呢?
不知道可以找誰問出答案。
父親口述的族譜,只是這個族譜中的第二與第三句,其中還有三個字的出入。父親說的是「聖善達尊民,賢德正祥瑞」,宗祠族譜上寫的則是「聖上達尊明,賢德徵祥瑞」。「善」與「上」,「民」與「明」這兩個字的出入,或許是年久以致誤記,倒也無關宏旨,但是「徵」字怎麼會變成了「正」字呢?畢竟這是父親自己的排序,沒道理記錯。
如果這個字不對了,那麼一直以為的父親名字,又怎麼會正確? 是繁體字與簡體字的轉換嗎?就算是這樣,也沒有道理,畢竟改用簡體字的是故鄉,而且改用簡體字也是父親離開故鄉很久以後的事了。
為什麼?想不出答案。
站在宗祠大門外,外甥轉述大堂姊的話:當年父親要離開故鄉之前,在這裡先磕了頭。問題是,在那個年代,大堂姊都不知道出生了沒有,又怎麼會知道父親在故鄉最後一刻的場景究竟如何?當時旁邊到底有誰在場見證了這一刻?
人到中年,發現自己居然記錯了父親的真實名字。如果連父親的真實名字與幾十年前的往事都問不明白,那麼千年的族譜裡面又存有多少淵源或虛幻呢?在此刻,腦海翻騰,充滿了不確定。
作者為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教授、愛傳媒榮譽社長、中華傳播管理學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