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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治療師看見的曙光與陰影

崔立、賴欣怡、廖珮岐(前左至右),及陳雅琦、李一萱(後左至右),五名年輕的學音樂女孩,放棄就業機會更多、整體工作環境更成熟的海外生活,返臺從事音樂治療特殊教育。(/毛利拍攝)


【記者 毛利/採訪報導】她不喜歡運動,他不喜歡閱讀,他們不喜歡學外語,但我們幾乎很少(甚至從未)聽到有人說「不喜歡音樂」。音樂,超脫語言之外的另一種交流媒介,雖然有著文字般的符號,但它所表達的卻直通人心,勾勒回憶,牽動情感,平撫情緒;所有結合音樂的其它創作,更能增添傳達的力量,在我們心中的迴響。正如十八世紀猶太裔作曲家孟德爾頌所言:「在真正的音樂中,充滿了一千種心靈的感受,比言詞更好得多。」此外,聆聽音樂時,大腦也會接收到正向的訊息,使聆聽者獲得療癒與紓解。


   音樂治療應歸於表達性藝術治療,雖不像心理治療、職能治療、物理治療、語言治療或是認知發展有專一特定的效能,但音樂治療借由淺移默化的音樂活動來加強個案的功能性,包含心裡、肢體、情緒、認知,並兼顧到個案本身功能成長與心理情緒成長。在臺灣,約有8%的學童患注意力不足過動症,13千多人患自閉症,6萬多人患失語症,小學開學8週後的選擇性緘默症盛行率為2.65%150萬人罹患憂鬱症,24萬人失智症,及2354戶家庭被列為高風險。這些特殊族群在歐美或紐澳,都有機會接受非常健全、多元、有系統的治療課程,且輔導相關症狀的音樂治療師也不在少數。可你是否知道,臺灣唯一在應用音樂系中增設「音樂治療組」的臺南藝術大學,已於2008年停止招生。再加上臺灣民眾對音樂治療的接觸與認知陌生,故願意從英、美、澳海歸從業的音樂治療師,比例上並不高。


   賴欣怡、廖珮岐、李一萱、陳雅琦、崔立,五名年輕的學音樂女孩,放棄就業機會更多、整體工作環境更成熟的海外生活,返臺從事音樂治療特殊教育,其中一個信念便是「回饋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

 

從喜歡音樂到成為專業音樂治療師


   從小喜歡音樂的欣怡、珮岐和雅琦,皆分別在澳洲的墨爾本大學(University of Melbourne)、昆士蘭大學(Univeristy ofQueensland)與西雪梨大學(Western Sydney University)深造音樂治療碩士。畢業後皆於澳洲本地工作,最後不約而同的決定回台服務。而就讀臺南藝術大學應用音樂系音樂治療組的崔立,畢業後則選擇前往英國安格利亞魯斯金大學( Anglia Ruskin University) 進修音樂治療。而心理系畢業的一萱,則前往美國萊斯里大學(Lesley University)專修音樂治療與心理諮商輔導,並開始加強鋼琴與吉他的演奏能力。


   原以為音樂系畢業的人,不是當音樂老師,就是擔任演奏家。擁有澳洲雪梨音樂院碩士演奏文憑的雅琦原想成為一名演奏者,但後來探索發掘到音樂與人還有不同層面的互動模式,且深深被吸引後決定全職從事音樂治療工作。


 

崔立老師()也有參與「媽媽早餐」的專案,原意是想關心照顧者們的情緒、感受與自我價值,借由放鬆的方式來探討主要照顧者面臨的困境。(/崔立提供)


    從小在音樂科班學習的崔立,大學期間所受的訓練為音樂治療認知行為學派(Cognitive Behavioral Music Therapy),重視改善個案的認知能力及行為改變。而後因為對心理和精神分析有興趣,她選擇到英國攻讀音樂治療心理動力學派(Psychodynamic Music Therapy)的碩士課程。以即興演奏的方式帶入心理動力的心理治療,研究精神分析和心理學,透過音樂和語言的互動來探索患者的內心世界。

 

專業並非免費或慈善 音樂治療需要更多同行攜手推廣


   他們五人回臺後,各自皆以約聘或是接案的方式,分別在協會、基金會、學校、語言治療所、職能治療所、音樂中心、發展中心或服務中心等機構擔任音樂治療師,每週往返各地工作。初回臺第二年,欣怡透過臉書邀約了各地的音樂治療師一起見面,三次聚會過後,與另外幾位音樂治療師組織起「樂無休止創意團隊」,治療師們工作之餘,共同自辦講座、媽媽早餐、參加邀約講座來推廣音樂治療,以地化更廣的觸角讓音樂治療可以服務到更多需要的人們。欣怡指出「邀約講座的單位北中南各區都有,包括協會、基金會、咖啡廳、公司企業、出版社、學校和咖啡廳」,除了透過邀約敘說專業的音樂治療觀念或是課程,團隊也提供公益性質的推廣講座讓各單位參考。


   在早期療育部分,若被醫師診斷出自閉症、失語症、選擇性緘默症、失智症等身心障礙,學齡前孩童通常可申請政府補助接受治療,補助部分每個縣市不同。以台中為例,一人一個月的療育補助為4000元,低收入戶則更多。若個案的自費課程只有音樂治療,那很可能全部的開銷都概括在補助裡,這樣家長就不必付費。「樂無休止創意」團隊會協助合作的社福單位提案爭取經費,再為治療對象安排定期課程。崔立補充,有些中小學生來自壓力、暴力、失親的高風險家庭,雖然並未被醫師診斷出身心障礙,卻有衝動控制、挑戰權威或情緒失控的問題,較難融入團體,在班上通常被看成『異類』,因此學校會轉介給合作過的音樂治療師協助十週不等的課程。

 

珮岐平時也會把自己工作過程與心得,分享在她的個人臉書粉絲專頁「Music Talks。廖珮岐音樂治療師」。(/廖珮岐提供)


   「我的老師曾提醒我,以後做什麼義工都行,但千萬不要用自己的專業當義工!」珮岐認為,音樂治療師跟其他專業一樣,都是以自己長年鑽研的專業與熱誠為患者服務。「其實我們受邀時,也會了解每一家機構的背景與服務內容。如果機構沒經費時,我們團隊會想辦法寫案子,幫助他們取得經費並且找治療師去執行。目前音樂治療還在持續努力的發展中,可能還無法列為普及的治療方式,但是借由更多的實例成效,相信這專業會越來越受到尊重與受用。」


與眾相同或與眾不同 做自己就好


   《琴鍵上的曙光》一書裡,欣怡自喻為「故事的搜集者」。她撰寫出多年音樂治療的經驗,記錄孩童們接受早療的過程。面對缺乏專注力以及衝動型的過動症孩童和焦慮的家長,即使她的內心不平靜,也必須循序漸進地藉由歌曲引導、聽覺與節奏訓練,減緩他們的症狀。有些孩子有口語功能障礙,對於無法好好說話感到自卑,並自創歌曲與簡易的字母歌詞,讓他們循序漸進地練習發音。還有少數的孩子,並未有任何口語表達障礙,卻會在特定場合中拒絕說話。這類選擇性緘默的孩童通常會被誤解為自命清高、不禮貌、刻意孤立,也很容易在同儕中被惡意辱罵或霸凌;而表達障礙,或過度敏感、害羞、家庭問題,都可能造成這種特質的原因。她遇過堅持不願意在外人面前開口,在家卻能跟無礙說話的孩子,課程走到最終只好祝福:「不說話,不表達,沒有什麼不好。只不過我們是群居的團體,還是需要互相交流」。

《琴鍵上的曙光》一書裡,欣怡自喻為「故事的搜集者」。她撰寫出多年音樂治療的經驗,記錄孩童們接受早療的過程。(/取自網路書店)

 

   自閉症學齡前孩童總會發明一些外人無法了解,只有自己才懂且必須按部就班的生活規範。由於他們無法感受到身體的界線,因此有時候會以拍打或撞擊表達,提醒自己在界限範圍並獲得安全感。她以「住在魔術方塊裡的人」來形容他們,透過玩樂音樂,幫助他們活絡思考迴路、學習正確表達自己的意見,或建立開口說話的信心,「把他們的方塊加大,慢慢地放更多人進去,慢慢增加擺設佈置,讓他們漸漸的習慣陌生而學習新的資訊」,甚至能挖掘出孩子們可持續培養的獨有的天份,「要明白這些孩子也許都不是升學對象,而是要幫他們尋求可以獨立生存的方式」。

 

擁有澳洲雪梨音樂院碩士演奏文憑的雅琦()原想成為一名演奏者,但後來探索發掘到音樂與人還有不同層面的互動模式,且深深被吸引後決定全職從事音樂治療工作。(/陳雅琦提供)


   崔立、雅琦、一萱會透過中小學轉介,輔導情緒較難控制、好挑戰權威或來自高風險家庭的學生。崔立表示「每週一次的音樂輔導課,對他們來說是有趣好玩的,有時甚至是一個逃避上課跟午睡,無壓力的開心時光」。課程結束後勢必會與治療師分離,是否會對學生造成傷害?治療師表示,有時間限制的專案在第一堂課時就必須說明清楚課程結束日期,讓學生們對「分離」提早有心理準備。


失智症齡長者一天天遺忘 也一天天被遺忘


   珮岐研究所求學時期,論文主題與高齡者失智症相關。對她而言,因為多數人能夠從孩童身上想像未來的願景,因此也較願意付出時間、心力與金錢,栽培與陪伴他們。相較於此,整體社會對高齡長者、獨居老人、失智症患者的關注與付出相對薄弱許多。雖然提升高齡長者們的生活品質,對社會絕大多數人而言,並不是一件必要的事,但「在我的理解裡,長者們花了大半的生命在打拼,不管是為了家人、國家還是自己,這都足以讓我花些心思在他們身上……」珮岐說。


   在澳洲求學時,她曾參與養老院的音樂治療服務,一整日的活動內容包括早晨音樂律動早操、臥床長者一對一音樂治療、音樂治療團體課,並陪伴患有日落症候群的長者們(容易打瞌睡,有時思緒不清楚導致行為紊亂)。但回到臺灣,卻發現某些養老中心裡的高齡長輩們,不是盯著電視看,就是開著電視睡覺。

 

   近期她為一名失智症高齡長者作一對一音樂治療,剛開始這名外省腔濃厚的長者,已有認知與行動退化、覺得自己無用、喪失信心等失智症(阿茲海默症)的徵狀,但經過30堂課後,他的檢測成績不但有進步,還能夠向他人介紹自己的家人。在她的經驗中,很多長者平時與人沒有太大的互動,但在音樂治療課程中,長者們卻很樂於與人互動;而研究證明也證實,散步、對話、歌唱、演奏、跳舞等韻律活動,都能減緩記憶力退化。她希望更多音樂治療師能使用不同的音樂介入方式,幫助高齡長輩或失智症患者有尊嚴地活著。

 

請讓孩子學會「好好說再見」


    在工作中最令治療師們困擾的並不是人人眼中「有問題」的孩子,而是家長的觀念。許多父母用學才藝的心態看待治療課程,對於治療的方向有誤解,導致也許期待的目標尚未達成時,就草草停課,給原本已經規劃好課程的治療師們來個措手不及。又或者,幾週治療後好不容易看見些許效果時,家長便突然傳來「停課」簡訊,連讓孩子跟治療師們好好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欣怡表示,家長沒有預想到,草率取消孩子的音樂治療課程。對孩子而言有害而無益。「因為家長們在示範的是第一他們的學習半途而廢,第二沒有給予恐懼感,對孩子而言他也正在跟治療師建立關係,而無預警的結束,在情緒層面的影響很大。若要停課,一定要給治療師兩週以上的時間做收尾。」此外,她也提醒家長,收回一點寵溺,適度給予孩子們原則,並且配合治療師採取的教育方法,更能維持治療力度與效果。

 

「樂無休止創意」的團員們合影。(/毛利拍攝)


   所有「樂無休止創意」的團員們,都會因為與個案或團體的互動產生的感動,繼而持續向前。欣怡分享:「我們服務的對象是『人』,常常會看到很多複雜的情節。例如,一位發展遲緩的孩童,也可能是家暴以及長期受忽略的個案,在治療過程中除了關心他的功能發展,也比需整合他的心理狀況,使他理解到自我價值。在穩定與逐步的陪伴與治療中,如果他口語表達、認知能力進步了,也不再動不動就情緒爆炸了,這樣的成果會令我們所有人感到欣慰!」也因為這樣的感動,團員們更願意把熱情投入在音樂治療專業裡。音樂豐富了他們,或說,這個專業讓他們看見每個人心中的小小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