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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的時候,我們在書店

Dussmann書店的讀者_ 張仲嫣攝
Dussmann書店的讀者_ 張仲嫣攝


柏林又下雪了,在新年到來的第五天。為此我對時間感到困惑: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嗎?而我在三個月內經歷了兩場初雪?德國社會學家伊里亞斯(N. Elias)在其著作《論時間》引用《懺悔錄》 的句子——「假使別人不問我何謂時間,我知道時間是什麼;要是問起我來,我就不知道了。」似乎正是我的寫照。

圖1、Dussmann書店入口_ 張仲嫣攝

圖1、Dussmann書店入口_ 張仲嫣攝

 

零下的街道飄散雪花,落於街邊被棄置的聖誕樹梢。樹仍是綠的,雪依舊是白的,視覺上卻從充滿期待轉為頹喪。節日過後,它們倒在一旁,與垃圾歸為同類,再也吸引不了目光——「時間在當今的發展階段上已經成為及綿密的關係網絡的符號,而在其中,個體、社會和非人類的自然等層面上的過程彼此聯繫著。」伊里亞斯是這樣寫的。聖誕樹是時間的符號,成為垃圾的聖誕樹亦是。將賣剩的聖誕樹送至動物園供動物食用,是另一個故事,卻更是如此。

天太冷,才出門便感覺舉步維艱。於是走進轉角的書店取暖。

 

若以旅遊視角出發,柏林各獨立書店絕對是街道巷弄的一抹風景。然而由於地緣、課程需求以及書種,我習慣出入距洪堡大學主校區最近的Dussmann書店。特別喜歡它那像副標一樣的名字,Das Kulturkauf Haus,文化購物中心;喜歡在冬日一推開門,滿滿的暖意(還有暖氣)即刻撲面而來,混雜新書的氣味。

 

和圖書館的沉著不同,新書的氣味是明亮的,是鮮明的、帶有一層薄薄的塑膠氣息;是沒有皺摺的,是不諳世事的,與暖氣一同自地下樓朝上輸送,一樓一樓流動穿梭植栽和長矮凳還有黑膠唱片,新穎文具部與大量漫畫,從兒童文學轉彎到日常設計用品,緊接著上樓抵達哲學區,再是語言學習區。

圖2、Dussmann書店的讀者_ 張仲嫣攝

圖2、Dussmann書店的讀者_ 張仲嫣攝

夏天時敞開身體擁抱陽光與啤酒;冬天則是貪戀書店裡的溫暖,拿一本書,找個合意的座位,或蜷縮角落,小心翼翼翻閱。輕巧又安靜地像在場的每一個人,捧著新書的氣味,著迷著。冬天是屬於書店的時間——「『時間』一詞指的,就是將兩個或多個持續運動的事件過程位置或段落『置入關係當中』」,我坐在可以俯瞰整棟建築的位置,猜想伊里亞斯論述的,和我所感知的是同一件事。

 

只是工業社會的時間是零碎的,被人工以秒為刻度分割,再重新組裝為分鐘與小時,日與月,年與紀元。時間成為一套算術問題,在大都會裡尤其講究人造的時間,關係著金錢,必須宛如數學公式般精準。當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不僅灰姑娘要加緊逃離,Dussmann工作人員的離開速度更是比客人還快。

圖3、Dussmann書店的推薦書籍|張仲嫣攝

圖3、Dussmann書店的推薦書籍|張仲嫣攝

出國讀書才知道,原來在台灣習以為常的24小時書店並非常態。在柏林,營業時間最長的書店依舊被時間圈出閱讀的限制,也截斷了思考。午夜走出書店,面對寒冷又空曠的街,有些想念台北。

 

從新聞探知,松菸一地將承接24小時書店的任務。為此感到欣慰。一間24小時的書店有其必要性,閱讀不該受人造的時間刻度限制,書蟲的夜生活也應得到安置。記憶中松菸受自然環繞,像個孤島,我猜想那正是被選中的原因:自然沒有24小時的概念,只有與連綿時間維繫的盎然生意。當時間與自然相依,消解了大都會零碎時區的計算性——像是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的用語——那分秒不差的無人格性(Unpersönlichkeit),透過閱讀消解都會裡快速緊縮造成的厭膩態度(blasé)。之後,讓人能從書中不受干擾、不被分割地徜徉時間的流向,找到自我的座標。

圖4、俯瞰Dussmann書店_張仲嫣攝

圖4、俯瞰Dussmann書店_張仲嫣攝

圖5、Dussmann書店的閱讀區_張仲嫣攝
圖5、Dussmann書店的閱讀區_張仲嫣攝

「一切存在的事物都處在不間斷的事件過程中。時間是這麼個詞語,所表明的是:人為了自己定位的目的,設法確定其在這道流中位置、間隔其間、變化速度,以及其他更多的事情。」伊里亞斯如是說。將時間抽換詞面為閱讀,我想句意亦是通順。閱讀的基石是時間,自然沒有24小時的概念,時間亦是。24小時不間斷營業的書店,築居在小島盆地建造的小島上,或許能闢出一片獨立於都會的鬆弛。

 

不過,更希望書店在冬日裡暖氣足夠才是。

圖6、Dussmann書店的兒童區|張仲嫣攝

圖6、Dussmann書店的兒童區|張仲嫣攝

圖7、Dussmann的讀書角|張仲嫣攝

圖7、Dussmann的讀書角|張仲嫣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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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張仲嫣
台灣眷村文化學校文字主理人。柏林洪堡大學南亞暨東南亞研究碩士,身兼作家、文字編輯、企劃創意規劃等身份,著有《白搖滾》《前面有什麼》兩本音樂小說。現旅居德國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