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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生命獎章系列】以空手道揚名世界 印尼阿富汗難民國手—米娜·阿薩迪(下)

偷偷學會空手道

米娜·阿薩迪說,當時她每天往返學校途中會經過一個武術館,總是在窗外駐足觀看學員們練習武術,覺得非常有趣,也試著把這些動作記在腦海。回到家後,她自己一個人練習,但不是所有動作都記得一清二楚,隔天再到武術館時,常常發現自己做錯了。

米娜·阿薩迪說,她對運動越來越著迷,但在他們的社會裡,男孩可以無拘無束做各種運動,運動對女孩卻是禁忌,甚至連在旁邊看都不行。有些人也不准女性工作、唸書或從事其他活動,「為什麼身為女孩就不行?我的孩童時期對這些充滿問號,沒有人可以給我解答」。

米娜·阿薩迪的家人也受到社會規範的影響,多數都反對她從事運動。奶奶常警告她,女孩子最好不要運動,以免傷身體,奶奶尤其擔心她因運動失去童貞,未來的生活將會很悲慘。但家人的阻力並沒有讓阿薩迪退卻。她說,反而是「激勵我要努力打破性別藩籬的動力」。

就在那時,她認識到兩位來自阿富汗,在伊朗長大的姐妹,她們談論起她的狀況,兩位姐妹鼓勵她,不要輕易放棄。由於道館沒有供女孩使用的場地,她們就在一個小房間練習,房間沒有任何設施,地板也不乾淨,她們練習前都會先打掃,才不會吸入太多灰塵。

米娜·阿薩迪說,當時父母付錢讓她上英文,但她都沒去上課,而是跑去武術館練習。每到這個時間,她都很興奮,但也很擔心會被家人抓到。過幾個月後,因為她都沒有寫英文作業,也沒有拿成績回家,讓家人起疑,最終發現她利用英文課去練武術,而禁止她再去道館。

這讓米娜·阿薩迪非常傷心。當時她開始練習武術才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但她學得很起勁,也進步很快,讓她更想加緊練習。家人的禁令對她是很大的打擊,她說:「瞬間整個世界都變得沒有意義了。我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心情很低落」。

不久後,米娜·阿薩迪決定要爭取家人支持,她選擇從說服爸爸開始。社會普遍認為,讓女孩從事運動是丟臉、不光彩的,親戚們也都這樣說,個性比較傳統的爸爸很難不受影響。她曾哭著央求爸爸,讓她繼續練武術,爸爸可能有點心動,但無法不顧及他人的意見。

儘管不能去道館,阿薩迪在家裡並沒有停止練習,也常常和一起練武術的姐妹聯絡。有一天,姐妹們告訴她道館要舉辦比賽,並要幫她報名。她知道家人絕對不會同意,但參加比賽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我常常想像我在擂台上面對對手、擊敗對手的情景」。

米娜·阿薩迪懷著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心,將這個消息告訴爸爸。爸爸強烈反對她參賽,說她如果執意參賽,就要叫叔叔打她,爸爸也把她的武術服等裝備丟到屋頂,讓她拿不到。

比賽那天,米娜·阿薩迪的爸爸去觀賽,她馬上跑到屋頂把她到武術服等裝備拿下來,也匆忙趕到道館,順利赴上比賽。爸爸視力不太好,且學員都穿武術服,爸爸遠遠地看不到她在參賽者中,聽到大會唸出她的名字時,也不知道她有出席。她等待上場時,非常興奮。

贏得生命第一面獎牌

米娜·阿薩迪在那場比賽贏得人生中的第一面獎牌,大會宣布她獲勝時,全場為她報以熱烈的掌聲。回家後,爸爸說他當下不敢置信,她居然偷偷去比賽,而且還贏了,爸爸又開心、又生氣。這是她首度獲得爸爸的肯定和鼓勵,但爸爸仍說:「運動不是女孩子該做的」。

她在爸爸時而反對、時而支持下,斷斷續續練習。有親友質疑爸爸為何讓女兒從事運動時,爸爸就會阻止她,「像在玩貓捉老鼠」。後來她告訴爸爸,醫生說她腳痠痛的問題必須靠運動復健,這個「藉口」奏效,爸爸不再擋他,但親戚仍有意見,有時會跟家人為此吵架。

米娜·阿薩迪在武術館練習一年後,在2005年轉而學習空手道,主要是因為巴基斯坦當時有很多國家杯或其他等級的空手道比賽。這對她很有吸引力,她希望多參加比賽。

當年米娜·阿薩迪加入奎達市哈扎拉松濤館流空手道道館(Hazara Shotokan Karate Club in Quetta),在教練的指導下勤於練習,幾個月後參加俾路支省的省際競賽,贏得獎牌,之後陸續在許多國家級比賽獲勝,獲邀加入巴基斯坦水電發展署(WAPDA)空手道隊。

WAPDA為巴基斯坦培育許多優秀空手道選手,隊史成績輝煌。米娜·阿薩迪加入後,努力練習,不斷進步,不僅為隊上增添多面獎牌,也證明了她的資質與奮戰精神,讓她在2010年獲邀加入巴基斯坦國家隊,在孟加拉舉辦的南亞運動會(SAF)拿下3面銅牌。

雖然職涯順利,米娜·阿薩迪並不快樂,巴基斯坦要求她改以Zohra的名字加入國家隊。對米娜·阿薩迪來說,不能用本名代表阿富汗哈札拉族拿下榮耀,「我很挫折、難過」。而一方面,仍有親戚持續反對她從事運動或比賽;另一方面,她在巴基斯坦國家隊也受到隊友歧視。

首次也是最後一次為祖國爭光

米娜·阿薩迪在2011年毅然決定回阿富汗,當時的她滿懷報國的抱負、熱情與希望,沒想到卻因保守社會嚴重的性別歧視,遇到重重挑戰,生命安全也受到威脅。

她首先回家鄉亞戈里區,首創阿富汗女子空手道道館後,立即面臨伊斯蘭基本教義派學者的恐嚇與阻撓,只好逃到首都喀布爾。喀布爾的風氣較不保守,她想對女學生授課的決心也相當強烈,道館終於在2011年8月在喀布爾西部的達斯特巴奇區(Dasht-e-Barchi)成立。

由於女性不應從事運動的普遍心態—深植阿富汗社會,道館成立之初只有少數的女學員參加,成為阿富汗有史以來男女學員一起學空手道的道館。

米娜·阿薩迪在同年11月披上阿富汗的國旗,參加在印度德里舉行的南亞冠軍盃(South Asian Karate Championship),一舉贏得兩面銅牌,寫下阿富汗在女性空手道國際賽事首度拿下獎牌的歷史。當時阿富汗媒體大幅報導,社群媒體也大量轉載,轟動阿富汗社會。

米娜·阿薩迪成為媒體焦點,許多女孩看到她的故事,紛紛加入道館。

但同時,米娜·阿薩迪也被伊斯蘭極端份子盯上,他們不斷到道館騷擾,但她沒有退縮,持續帶領學員練習,並積極參加國內比賽,取得優異成績,5名女學員2013年獲選加入阿富汗國家隊,她們的故事再度登上社群媒體版面,極端份子則訴諸暴力,逼道館關門。

築夢空手道—卻報國無門遠走他鄉

米娜·阿薩迪說,其中一名女學員受到威脅,被迫逃離阿富汗。她被脅迫多次後,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也只能放下當初回國的夢想,再度遠離家園。

她在2015年輾轉經印度新德里、馬來西亞,最後落腳在印尼。米娜·阿薩迪說,離開阿富汗是「一生中最困難的決定」。她對空手道充滿熱忱,開道館教育男女學員是她的志業,她又已克服那麼多挑戰,每天指導數十名學員,希望在更多國內外比賽爭光,這一切都得拋下。

米娜·阿薩迪將這些理想深埋心裡,踏上必須忍受無家可歸之痛的未知路途,10月25日這天下著雨,天空像她一樣在落淚。飛機起飛後,她看到被雨水洗去塵埃與煙霾的喀布爾是如此清新且美麗,她將此情此景深烙腦海,直到在新德里降落,才被拉回再度淪為難民的現實。

抵達印尼後,語言、文化的差異,最初讓米娜·阿薩迪和家人很難適應,但是她們必須開始新生活,家鄉的情勢讓她體認到,當時已「沒有回頭路可走」。

米娜·阿薩迪一家人到聯合國難民署印尼辦公室(UNHCR Indonesia)登記,取得難民身份。

俄羅斯今年2月入侵烏克蘭,戰爭持續至今已造成500萬烏克蘭人逃離家園,加劇全球難民危機。阿富汗、葉門、蘇丹、緬甸等地多年來戰事、人權迫害不斷,聯合國難民署統計,全球有將近8000萬的難民,但第三國收容腳步慢,僅不到1%的難民獲得安置。

印尼未簽署聯合國的難民公約,不收容難民、不允許難民工作或就學,也沒有提供基本照顧。對於難民在印尼的處境,印尼政府一向相應不理,而主張是聯合國難民署或同屬聯合國系統的國際移民組織(Internait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的責任。

聯合國難民署常以美國、加拿大、澳洲等收容難民的第三國各有各自的難民政策為由,對難民解釋,對於申請安置的進度緩慢,他們也無能為力。而國際移民組織在雅加達、茂物等城市有幾個集合式住宅,作為難民的庇護所,但實際上收容不到半數的難民。

自力更生創辦道館

向來勇於面對困難、不對命運妥協的米娜·阿薩迪與先生,經幾個月到處奔走後,終於在2016年1月找到場地,開辦現在的「希薩魯難民松濤館流空手道道館」。

這個現在看來仍簡陋老舊的道館,最初沒有任何設備,米娜·阿薩迪與先生也沒有其他人支援。他們看到其他難民的處境,決心延續夢想,希望在他們的困頓生活中點亮一盞微光。剛開始有5名學員,現在有40多名學員,多數來自阿富汗,也有伊朗、伊拉克的難民。

道館經營不易,租金、電費、學員的空手道服、訓練器材等等,樣樣都是開銷。阿薩迪了解難民無力負擔,不僅免費授課,她在路上看到成天只是心情沈悶地坐著打發時間的難民時,都會鼓勵他們到道館來,即使是活動筋骨、和其他人互動,對他們都好。

米娜·阿薩迪在2018年2月參加由總部位於東京的「空手之道世界連盟」(Karatenomichi World Federation,KWF)所舉辦的空手道晉級審查,取得黑道三段的資格。

道館開設約兩年後,米娜·阿薩迪也開始嘗試與茂物的空手道協會(Karate Federation in Bogor)聯絡,爭取參加空手道比賽的機會。米娜·阿薩迪的學生們也接連在多項比賽中獲得肯定,道館逐漸在印尼的難民社群和其他國家打開知名度。

帶動更多難民活出希望

2018年3月的茂物市西奧瑪斯盃(Ciomas Cup)空手道賽是道館成員首度亮相,米娜·阿薩迪和她的學生在內共10人參賽,贏下7個獎項。當年8月,她和7名學生參加茂物空手道冠軍盃公開賽(Bogor Open Karate Championship),奪下5項獎牌。

印尼歷史最悠久、最具規模的空手道組織INKAI(Institut Karate-Do Indonesia)在2018年舉辦每兩年一屆的晉級審查賽,道館有多名學生取得晉級資格。2019年,道館的一名女學員參加INKAI舉辦的冠軍賽(INKAI Karate Championship)拿下銀牌。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道館曾中斷好幾個月課程,但米娜·阿薩迪和學員沒有放棄精進的機會。

有4名學員(2男2女)在2010年參加茂物巴關盃空手道冠軍賽(Pakuan Karate Championship),都獲得獎牌。2011年茂物市長盃(Governor of Bogor Cup)在4月透過線上舉行,米娜·阿薩迪拿下金牌。隔年米娜·阿薩迪和一名學員在1月INKAI的冠軍杯拿下金牌。

米娜·阿薩迪勉力經營道館多年,許多滯留印尼的難民已將道館視為共同的家,他們在這痛快揮拳、踢腿,跟大家一起嘶吼,讓身體大汗淋漓,暫時忘記生活的苦楚、緩解對不確定的未來充滿焦慮的不安。很多小學員都說,米娜·阿薩迪是他們的榜樣,「未來要和老師一樣」。

為了能幫助更多女性難民,米娜·阿薩迪自2022年起開設專為女性設計的體能課程。她說,男性難民容易聚在一起從事打球等運動,女性難民比較難加入,更缺乏抒發心理壓力的管道,目前有20多名女性參加這項課程,她希望體能課程能幫助她們維持身心的健康。

武裝組織塔利班在1996年至2001年掌控阿富汗,實施嚴格的伊斯蘭律法,禁止女性受教育或參與大部分公共活動,屠殺不同宗教與種族的少數族裔,包括什葉派哈扎拉族等。

美國與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在2001年紐約發生911恐攻事件後,為圍剿庇護策劃恐攻的蓋達(al-Qaeda)組織塔利班而進軍阿富汗。經過20年戰亂,美國等國在2021年陸續撤軍,塔利班重新掌控阿富汗,阿富汗陷入嚴重的人道危機。

強權傾軋,無數小人物的生命驟然消逝或被輾得粉碎。阿富汗再落入塔利班手中,很多在印尼的阿富汗難民上街哭喊,國家形同滅亡,回家的路更遠了,米娜·阿薩迪也說,她恐不再有機會為國家征戰。但她懷抱永不放棄希望的信念,希望道館學員未來能成為世界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