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女神」的一年,大多是這樣度過的:
春天,帶著上一年採的種子進沙漠培育,守著孱弱的小苗;
夏天,剪枝,澆水,做課題,帶學生……除了開會出差,從不跨出沙漠一步;
秋天,南北疆的戈壁沙漠,只要有荒漠植物,常青足跡必達;
冬天,也是讓常青最頭疼的季節,因為每年冬天必然要和老鼠、野兔鬥智鬥勇……
常青說:「我近視挺厲害的,平常來個人,遠了就看不清五官,可是別處有什麼植物,一眼就能瞅見。」
她常年在風沙漫天的沙漠中行走,習慣了眯著眼睛,連女兒都說她一天到晚就知道盯著植物,看到植物就六親不認、眼珠子發紅。
常青他們剛剛為植物園綠色漸多,長長出了一口氣,一些「不速之客」出現了。
與兔鼠鬥智鬥勇
植物園裡不知道從哪裡來了數目眾多的兔子和老鼠,牠們成群結隊,啃食植物外皮和根莖。
「剛長出來的小苗,一個早晨就被吃得乾乾淨淨,光剩杆兒了;你種子種進去了以後,就把種子吃掉了。」在植物園工作多年的工人沈世靈恨恨地說。
特別是到了秋冬季節,沙漠中缺水。兔子在地上啃樹皮,老鼠在地下啃樹根,上下交攻,園中一片狼藉。
「我們都奇怪,這可是沙漠中心呀,牠們到底怎麼進來的?」常青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為了對付這些不速之客,常青和工人們想盡了辦法。先是下夾子套,不知是工人們技術不過關,還是兔子和老鼠太狡猾,將近一年過去,兔子和老鼠沒能打到幾個,反倒把一名工人的腿給夾傷了。
直到2007年,園裡招了一位從東北來的馮姓工人,以前在老家抓過兔子,套兔子一套一個準。
常青就安排他專門負責抓兔子,還給了一個特殊政策:「抓住一隻兔子獎勵他10元錢。」
那兩年,工人們幾乎天天吃兔肉,吃不完就送給塔中油田的工人,就那樣,餐廳的冰箱還被兔肉塞得滿滿的。
好景不長,兩年後那位馮姓工人回老家了,園裡兔子又開始氾濫,夾子沒人會用,只能另覓他途。
有工人提出下藥,被常青拒絕了,害怕毒死鳥,按照常青的要求,即使發生了蟲災,植物園裡也從來都不撒農藥。
「有了鳥,沙漠裡才有了生氣,哪怕葉子被蟲吃光了,也不會馬上把樹吃死,最多當年樣貌難看一些,第二年就能緩過勁兒來。」常青說。
唯一的破例,是為了對付老鼠。每次下種前,工人先用農藥浸泡一下種子,讓種子沾染上刺鼻的農藥味,之後再埋到地裡。常青說:「老鼠鼻子靈,聞到農藥味,牠就不吃了,這樣既不會毒死老鼠,也可以保護地下的種子。」
即使這樣,每次下種時,常青都要盯在現場,親眼看著工人把種子埋好、埋深,還要做好防護,避免誤毒了鳥。「不能為了保我的種子,就把鳥毒死,那就得不償失了。」常青說。
為了對付兔子啃食樹皮,有人想了個辦法:把礦泉水瓶子兩頭剪掉,中間剖開,套在樹幹靠地處綁住。一棵樹上套三個礦泉水瓶子,兔子就無處下嘴了。
塔中除了石油工人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住戶,哪有那麼多礦泉水瓶子?常青把工人派出去,四處撿拾。
後來看到有人喝礦泉水就等著。「不認識我的人還好,認識我的人往往打趣說,你要兼職收破爛了嗎?」常青大笑著說。
想了那麼多的招兒,植物園裡的兔子和老鼠,依然是成群結隊、四處亂竄。
「和兔子、老鼠鬥了那麼多年,最終還是牠們贏了!」常青苦笑著說。「不過植物園裡的樹長大了,苗木多了,沒那麼容易被啃死了。」
花草媽媽:實現常青大夢
每天常青都要去園裡轉兩三次,看著園裡枝繁葉茂的植物,常青如數家珍,眼看著一株株樹苗長高、長壯的同時,常青卻對自己的女兒充滿了愧疚。
進沙漠工作的第二年,女兒出生。塔中距離烏魯木齊一千多公里,常青一個多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都待不了幾天就得走,孩子就抱著媽媽的腿哭,丈夫常年在國外,孩子就放在父親身邊。
後來女兒上小學了,學校離得遠,只能自己住,有一天常青突然想起,該回家看看她的寶貝女兒了。
10歲的她,已歷練出驚人的自立能力,放學回家後,發現家裡被盜了,立即站在門口用手機報警,為了保護被盜現場,就在門外站著等員警。聞訊趕來的員警叔叔誇獎之餘,對這個小姑娘如此年幼,卻如此冷靜理智大為驚訝。
見到日夜思念的媽媽,女兒自然高興極了,像個小大人似地說:「媽媽,我會做飯了,我給你炒個菜吧!做一個番茄炒雞蛋。」
常青有些納悶:「女兒才10歲,我也沒給她教過番茄炒雞蛋這道菜啊!」
熱騰騰的番茄炒雞蛋端上來了,常青一看,紅豔豔的番茄上,還帶著黑乎乎的土泥巴。
常青的臉上掛著笑,淚水卻在眼眶裡轉。「因為我長期不在家,沒有人告訴她菜炒之前要洗。」
常青強忍著淚水,笑著吃完了那盤菜,還把女兒表揚了一番,最後才提醒女兒菜一定要洗完之後才能炒。
儘管家在烏魯木齊,但常青每次回去都蔫蔫的,還容易失眠,一回到塔中她反而精神百倍。
2010年,要去廣東上大學的女兒,對送行的常青說:「媽媽,我很慶幸,我是你的女兒。」
「女兒現在28歲了,可我每次想起這些還是心疼得想流淚,我感覺最虧欠的,就是女兒,在她小時候沒能好好照顧她。」常青說。
以永不放棄創造沙漠綠洲
一個植物品種,是否適應在沙漠地區種植,常青從不輕易下結論。
她認為,一種植物能不能引種成功,受多種因素影響:採集的種子季節對不對?是不是被蟲子咬過?是不是變質了?移植的苗木種植的時間有沒有特殊要求?苗的大小是否合適?運輸中有沒有損傷?等等,這些眾多的環節,都會影響植物的成活率。
塔中植物園曾經有一次試種過沙地柏,沒能成活,就認為沙地柏不適合在塔中地區種植,把它從引種名錄中篩除了。
常青了解情況後不死心,2006年又運了一批沙地柏苗木到植物園。
同事告訴她:「這個沙地柏已經種不成功了,妳還試什麼?」
常青說:「以前那批苗木,是從陝西榆林買過來的,會不會在長途運輸中有損傷,我想再試試。」
結果20棵沙地柏苗木,活了五、六棵,最後還是成功了。
「對神奇的自然界,人類已知的東西太有限了,滄海一粟都算不上。」常青說,哪怕已經在植物園成活的植物,也不能說我們完全瞭解它的習性。
她舉例說:「中國共有18種檉柳,塔中植物園一共引種過15種,目前生長較好的有12種。」
這12種已經引種成功的檉柳,它們的習性就各不相同,有的能耐20多克(升)的鹽分,有的能耐12克(升)升的鹽分,也有只能耐4.7克(升)的鹽分;而且有些前幾年長勢很好,越往後長勢就越差,這可能是和它植株內鹽分的積累有關,這些都需要耐心、細心地去實驗。
「測出所引種植物耐鹽鹼、耐乾旱的極限,總結出栽培技術規範,為沙漠地區綠化提供更多的可選擇項,這就是我們的工作目的所在。」常青說。
為了適應鹽鹼、乾旱的環境,沙生植物的葉片都退化了,灰撲撲的不好看,「大自然是有道理的,它們一樣很美。」常青說。
一種植物的葉片不美,有可能它的花很美;可能單一的一種不美,但是和其他的幾種植物搭配起來就顯得很美,而且這種美更具有震撼力和感染力。
「她可以算是把她整個一生都獻給了這片植物,她對植物特別熱愛,對植物的那種呵護,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塔中植物園的工作人員範文鵬這樣評價常青。
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生命
30多年來,她和科學家悉心打理下,塔中植物園日漸興盛—他們先後從南北疆和寧夏、甘肅、青海、非洲等地引進400多種植物。
不但被運用到了塔里木油田各作業區防護林中,並成功地推廣到南疆鐵路等防沙綠化工程中,完成「土庫曼斯坦阿姆河右岸天然氣專案綠化工程」。
中亞乾旱區的植物區系擁有127科、1279屬和9346種,這裡的生物區系既古老又獨特,具有世界乾旱區—最為豐富的種質與基因資源,是世界乾旱區生物多樣性的關鍵區域。
透過中國大陸「一帶一路」的政策,與非洲、中亞等地區國家開展荒漠化防治合作,提供技術支持,締造更多希望綠洲。
「本來準備今年退休,可以好好陪陪女兒和愛人,但是我最後還是提交了繼續留守塔中植物園的報告。」常青選擇再堅守五年,「打心眼裡離不開這裡的植物啊!到時候如果需要,我可能還會再留下來。」這些日子,常青正在研究的一項課題是「荒漠觀賞植物篩選」。
她忙著觀察植物園裡各種植物的長勢,了解去年新引種的幾種喬木長勢如何,是否適合這裡的環境?
她說,目前新疆乾旱地區綠化,大多採用內地的一些植物,成本高,不容易成活,往往幾年之後要重新再種,浪費財力、人力。
如果能解決沙生植物,在園林上的運用,既能有效防風固沙,綠化美化,還能節約乾旱地區本就緊張的水資源。「既然選擇,就一定要堅持到底。」常青說,「給沙漠披綠,是件值得一生付出的浪漫的事。」
離植物園不遠的沙漠公路旁,立著一塊標牌,上面寫著: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生命。
這,也許就是常青與「死亡之海」故事的最好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