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以陶為出發的身體藝術,徐永旭(1955-)是當今當代藝術界第一人,獨特的創作語彙與形式,改寫了陶土藝術發展史,更為當代藝術形塑新顏容。
他的創作,集身心靈大成,反陶、反學術,反慣性,守著孤獨、守著勞累、孜矻向前,義無反顧。
就像徐永旭跑42公里的馬拉松一樣,千鈞一髮,總是把體力臨界點撐到最極限,最後憑藉意志力,使命必達,那種垂死掙扎的「全馬」,已經累積21趟,今年下半年,徐永旭又報名參加3趟全馬,擺明跟上天拼體力到底、力求永續創作。
截至目前,徐永旭經歷6次工作室搬遷、5度赴海外成為駐村或駐村藝術家、 打造全世界最大的私人窰爐,為成就一流當代藝術家,宵衣旰食,全力以赴。
48歲時,徐永旭重返台南藝術大學研究所,拜師啃學術,最後成為反學術、掙脫「傅柯」幽魂的急先鋒,勇氣與儍勁,笑傲江湖。
7月6日,參加「台北生計園區」公共藝術《生之初-1》、《生之初-2》考察之旅,在台南官田徐永旭工作室,親炙他的藝術苦行僧成果,衷心感佩不已。
大型工作室,藏身在連棟廠房當中,一進大門,就看到小花園裡的徐永旭許多舊作,作為迎賓,入內,頗像一般加工廠房,不同時期舊作品,不規則地置放,有人物臉譜、功能性器血、變奏的當代造型。
師母林秀娘(1957-)的細膩手感雕塑、在大學任教的女兒徐嘒壎的抽象平面油畫,懸掛在牆,其中最吸睛的是,為了燒製巨型尺幅作品,斥重資打造的超級大窰,規模的宏偉,令人嘖嘖稱奇。
那是2009年的事,走過了生命中的千山萬水,徐永旭選擇在台南的官田落腳,打造私人的超級大工作室。佔地500坪的工作廠房內,看到巨大瓦斯窯,據說是個人工作室當中,全世界最大的。
偌大的工作室空間,若干不同尺幅、顏色的作品,其中兩幅公共藝術的半成品,看得出是使用得很徹底的地方,場域氛圍些許緊繃,置身其中,不得不跟著小心翼翼,尤其徐永旭雙手創作的實驗方圓裡。
這回南港生技園區入選了徐永旭兩件公共藝術作品,一件是矗立戶外園區草地的深褐色作品《生之初-1》,直立作品480*180*240公分;另一件安置於建築內的白色橫式作品《生之初-2》,長420*130*25公分。
徐永旭珍惜該次入選機會,湧泉以報,他如期創作出兩組件大作,快、準,又不重複,可說用心良苦。憨直誠懇的徐永旭,引領大家參觀,笑容中使命必達、苦盡甘來的踏實感。
該兩件作品,已經耗費徐永旭數月時間,從進口陶土的選擇,加料調製,然後搓揉成為濕軟條狀,開始透過他的雙手,日以繼夜揑壓,成型後,還要加上保護紙張,進行緩慢陰乾,時間長達3個月,之後,才是進入窯燒階段,最後冷卻出窯,加固基座,現場安裝,過程冗長繁複。
徐永旭抓緊合約效期,目前作品已捏塑完成,正在進行陰乾,3個月後,就要送入窰爐燒製。作品上覆蓋著厚厚紙片,乾濕度的控制,非常重要,徐永旭守護作品,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
由於陶土創作,隨著作品的乾燥窯燒,尺寸會略為縮小,經驗豐富的徐永旭,預留足夠尺幅,大夥兒丈量結果,明顯比要求的尺寸,多出許多,大家戲稱那是藝術家特別附送的甜頭。「giveaway」
細看作品,徐永旭把陶土,作極大化的延伸,像長長的白色海帶,蜿蜒曲折,中間夾雜許多像貝殼或薄碗造型的小凹型,點綴其間,緊實飽滿。
而深褐色戶外大作,以A 、B兩座分開創作,但互相呼應,最後會銜接一起,近似巨型千層派,向內陷入的累累壓痕,斑駁中顯露粗獷之美,向外凸出的田埂狀,呈現有機排列,天成合一,氣勢磅礡。
該2作品,不但考驗著徐永旭體力、技術與燒窯條件,同時,還得仰賴老天爺玉成。只是陶土經過徐永旭 30多年的實驗與實踐之後,彷彿變得乖巧聽話,任憑藝術家使喚,搓揉、壓捏、塑型,為所欲為,而薄如碗殼的有機造型,可以不斷展延擴大,休眠陰乾中的巨大量體,都是出自徐永旭,十指神功,逐一捏塑,把對藝術的期待、理想與愛,都含參揉入內,寸寸都是心血,令人衷心感佩。
徐永旭被公認「反陶」有成的陶藝革命家,但一路走來,備極艱辛,徐永旭感慨地解釋,以前也參加過類似科技園區的公共藝術甄選,評審委員一聽到他使用材料是陶土,就先入為主地認為,陶瓷易碎,體積笨重,不易維護,因此,初賽就淘汰他,非戰之罪,讓徐永旭無比委屈。
那樣的挫折,正也激勵徐永旭的「反陶」力度,介入陶藝創作,已快40年,無時無刻不思考、實驗陶土的展延性,輕、薄、透、有機性,他銘記在心,同時追求最大臨介點。雖然盛名在外,屈指一算,真正公部門的公共藝術,他只入選5次,比起他在私人展演、收藏上,落差很大。
這回贏得南港生技園區公共藝術團隊的青睞與信任,徐永旭感激萬分。生技園區正是台灣明星產業之一,出入該園區,大都是高知識水平的專業人員,如何透過藝術的呈現,為專家們在忙碌工作中,分憂解勞,抒解壓力,是公共藝術進場的目的之一,也是徐永旭全力以赴的最大動機。
些許疲憊感,徐永旭形單影孤地埋頭創作,在作品林立的空間裡面,是徐永旭每天安身立命的創作天地,他獨自思考、安靜揑塑,面對各種不同挑戰'逐一面對,時而成功,時而失敗,不管成敗,他總是全盤接受,然後檢討改進,再歸零,避免失敗的同時,也防止熟練之後的慣性出現,重新開始。
徐永旭工作室,充滿儀式性,周而復始,像是教會中的生命告解室,也是精神救贖、枕戈待旦的場域。
細數徐永旭在陶土創作的鮮明軌跡,從單件作品、雕塑、空間、場域、劇場性,最後成為可以和當代美術、當代建築物,平起平坐,由他雙手揑𡋾的的大片公共藝術,已經完全跳脫單一使用功能,昇華了藝術與精神性,角色扮演,有如綠園中的紅花,可以大搖大擺為功能性為主、龐大量體的園區建築群,添加更多精神能量,果然,人見人誇。
學會做人 其次才學做藝術家
「先要學會做人,其次才學做藝術家」,那是知名美術評論家傅雷(1908-1966)寫給兒子傅聰(1934-2020)家書中,老父親一針見血提醒兒子,做好藝術家之前,先要學會做人。
傅雷指的作人,包括人格、知識與技能,他三申五令,必須質樸無華,勤勞耐苦。定居台灣的徐永旭,埋首捏陶,也和長年客次巴黎的傅聰,生前潛心彈鋼琴一樣,在恆常日子中,落實對人的基本信仰。
藝術家談人格養成,除了道德倫理的感悟外,最重要是獨處的能耐。徐永旭在藝術創作之餘,選擇最孤獨、最辛苦的馬拉松,藉以增強他的體力,也豐盈他的心志。
在馬拉松的賽程中,全馬42公里,最辛苦,如果天候較佳,有樹蔭遮掩,還算容易,但大部分的馬拉松,都是在大馬路上,上有艶陽高照,下有柏油路散熱,兩種熱力夾擊,苦不堪言,尤其在最後的10公里,完全要靠意志力苦撐。
68歲的徐永旭,在全馬賽事中,總是能在吸呼急促、思緒淨空、單調重複的踼腿擺手動作中,硬撐到終點,那是苦行僧的極致考驗。
已經在國際與國內馬拉松賽事中,寫下21次完賽紀錄的徐永旭,從2014年日本東京馬拉松開始,迄今進入第9年,日本東京之外,日本京都、日本金澤,都留下他的足跡與汗水。台灣從南到北,以及外島,征戰無數,屏東馬拉松、屏東紅藜馬拉松、屏東高樹馬拉松、恆春古城馬拉松、高雄阿公店馬拉松、高雄阿公店馬拉松、台南古都國際馬拉松、台南新化阿勃勒馬拉松、嘉義嘉楠公益馬拉松、阿里山雲端馬拉松、雲林虎尾馬拉松、彰化田中馬拉松、日月潭馬拉松、台東知本馬拉松、花蓮太魯閣峽谷馬拉松、台北國際馬拉松,以及金門馬拉松。
持續性的馬拉松賽事,建立在高度自律與自我期許,徐永旭視每一次艱辛的考驗,作為自我完成的成績單,一趟又一趟地累積,作為他以身體創作的能量所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徐永旭吃苦耐勞的勇氣與體力,令人佩服。
這種苦行僧般、自我挑戰的精神,也感染了夫唱婦隨的枕邊人林秀娘(1956-),她一直扮演徐永旭背後的穩定力量,與徐永旭同樣從事教職工作,她一直做到退休。養兒育女,掌管家庭大小事,任勞任怨,近年從公職退休,眼見子女也卓然有成,她也跟進徐永旭的創作腳步,跟著捏陶創作,亦步亦趨,連跑馬拉松,林秀娘也以愛相隨,留下11趟全馬紀錄,讓人嘖嘖稱奇,虎夫果然無犬婦。
從1985年捏陶以來,徐永旭的創作軌跡中,不難發現,他的智力進化、藝術內涵滋長外,意志力更堅定,然而體力的鍛練,是他心想事成,成功的重要關鍵。
長年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長時間站立、無止盡地以手指按、捏、擠、推,壓,反覆堆疊,究竟付出多少體力,才累積出徐永旭獨樹一格的創作果實,也是讓人好奇不已。
體力的考驗、技術的累積、燒窯條件的與時俱進,徐永旭加注更多個人情感,當下的感覺與反芻思緒,烙印在創作上,顛覆了陶藝表現的刻板想像,輕、薄、大、透為特色的作品,被崁鑲在展場、矗立在公共場域中,在藝壇中拔尖出群,站上重要一席地。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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