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陳朝平專欄】陪妻飛赴上海探望她同父異母的的大哥。高齡93的大哥,身體素來硬朗,半年前摔跤骨折,還來不及復原又因確診,轉成肺炎,折騰臥床至今。
最後一次赴大陸已經是5年多前的事兒了。2018年清明回九江掃墓,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掃墓歸來,臉書寫下十餘篇《清明潯陽江畔偶拾》,記述多年來代父回鄉掃墓以來、九江風貌的變化和心情點滴。不到兩個月,高齡97的父親辭世,母親哀痛逾常,隔年,新冠疫情暴起,一轉眼,竟然有五年的光景不曾再訪神州大陸。
也因為疫情影響,大陸的手機號慘遭斷訊,微信也不知所終,許多友人都失去了聯絡。聽說,今天的大陸,沒有手機,寸步難行,悸動中,不由得有些焦慮。
說不上是陌生?還是近鄉情怯?站在登機口時,恍恍惚惚,昔日在上海洽商的種種場景,浮上腦海,那些年,那些友人,那些事兒,在眼前快速流轉過。
華航班機平穩地降落在虹橋機場,機艙外,陽光炙熱,一、二航站跑道上的飛機,依序排隊,等待塔台放行。眼前景象,一如多年前的靜好。
睽違已久的虹橋機場,內部又有新風貌。比起從前,一航站更顯寬闊氣派,通關也更有效率。航站裡的餐廳和商家,還在陸續準備開業中,出租車整整齊齊地在出口處排著隊,地下停車場連結著出境入境的進出口出,方便旅客進出。妻的姪女方蓉和姪女婿薛齊鳴開車接我們,直奔寶山區的第九人民醫院北院。
虹橋一航站的外圍地區,也經過了一番整建。車從地下停車場駛出,沒一會兒便直上延安高架。齊鳴說,上海變化大,他們平常開車也就是家裡和工作地點,兩點一線,開車到醫院,必須依賴導航。
車上的導航系統,引導非常詳細清晰,細緻到「前方幾公里壅塞,預計通過時間是幾分鐘」,「本路段速限多少公里,您現在的車速是幾公里,超速多少,請減速」都提示地清清楚楚。
暑假期間,高架道路壅塞不比平日,車輛井然有序地前進,沒人超速,沒人不按規矩超車變更車道,從延安高架到內環高架,再到外環高架,我注意到高架路兩旁的隔音牆居然都乾乾淨淨的,路面上也不見菸蒂果皮紙屑,台北高架道路兩旁時常可見的雜草,完全不見。上海高架道路的車流量十分龐大,即使每晚分段封路清掃,能將高架路整理得如此整潔,養護工程之浩大,可以想見。
車行經過延安西路古北口的千禧海鷗酒店。2010年,我們全家四口來上海參觀世博會,就下榻此處。那年,大兒子剛取得國內碩士學位,即將赴美深造,小兒子還是高中生,一轉眼,老大學成歸國,娶妻生子,老二大學畢業、服完兵役、投入職場也好些年了,我和妻都已邁入老齡,取得了三聲無奈卡。時光飛逝,逝者如斯,能無感慨?
寶山區位於上海市邊緣,妻的大哥早年在寶鋼工作,住家也在寶鋼附近,此次臥病也選擇了原寶鋼醫院的第九人民醫院北院治療。車行約一小時,我們終於抵達了醫院,醫院建築已有年矣,病房的設施還算差強人意。
由於身分和病情因素,大哥被安置在八人的普通病房。八人病房,人聲鼎沸,我們一行四人湧進病房,更顯侷促。方蓉想製造一個驚喜,並沒有告訴她爸爸我們要來探視的訊息。大哥忽然見我和妻出現在身邊,很是激動,無言地握著妻的手,一抹淚水悄悄留下消瘦的臉龐。肺炎影響了氣管和食道,好一段時間大哥都無法自己進食,只能插著鼻胃管灌流質的食物。營養不足,再加上老人懼痛,不敢下床走動,元氣無法恢復,臥床日久,連說話都很吃力。
我們告辭了大哥後,步出醫院,正擬穿過沒有交通號誌的斑馬線,只見過往的車輛,一一停下,靜候我們通過。這才知道,上海推動禮讓行人,已有相當時日了,論其成效,比起台北首善之區,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程路上,那怕是寶山區的平面道路、西藏北路轉南京西路的十字路口、還是南京西路與茂名路、西康路、銅仁路交口,無論有無號誌,有無交警協管,左右轉的車輛,莫不遵守停、看、聽、讓的口訣,慢駛通過。隔天中午,我和妻在酒店後方的愚園路、北京西路,再次見證了禮讓行人的可觀成績。
2000年前後,我赴北京洽商,大多選擇下榻在王府井附近的酒店。王府井大街、步行街口和東方廣場後頭的東單三條路口,是步行街和車行道路的交接處,也是車輛進出的要衝。儘管設有紅路燈和行人穿越指示燈。不過,北京的行人似乎特別「橫」,「優先」過了頭。行人走過那兒,從來不顧紅綠燈,也不管有無車輛,扶老攜幼,蜂擁而過,交警和交通協管也只能吹鬍子、瞪眼睛。車輛行經該處,全仗藝高人膽大,外加兇悍,否則,就得堵在那兒,徒呼負負。看到上海禮讓行人成績斐然,不知今天北京的車輛和行人,是否也能遵守交通規則,相互禮讓了?
來上海多年多次,這回是第一次下榻在靜安寺旁的百樂門精品酒店。原以為這是個無心的錯誤,到頭來卻是個美麗的錯誤。酒店距離方蓉家不遠,離我們要辦理戶頭解凍的銀行,近在咫尺,酒店後方就有中移動的營業廳,除了探望臥病的大哥外,要辦事兒,全都能就近解決。
就近解決,卻不表示能盡速解決。
第二天,我先去酒店後方的中移動辦理復機復話的手續。值班櫃員告知,他們的營業廳沒有查詢外省市移動電話資料的權限,建議我到南京西路938號的大營業廳辦理。
無奈,只好往南京西路北邊走去。走到 1500號赫然發現上海銀行就在一旁花園小洋房裡。決定先解決銀行帳戶解凍的問題。上海銀行的服務極好,窗口行員很有耐性地一一回答我的疑問,並逐步帶著我解決帳戶凍結的問題。往下的一個小時內,我反覆地輸入新的密碼,估計,這是我這輩子在銀行窗口操作密碼機次數最多的一回了!
好不容易,激活了上銀的戶頭,行員囑咐我手機復話、找回微信帳號後,再回到銀行辦理綑綁帳戶的手續,以便使用手機支付和轉帳。
距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決定轉到近在咫尺的招商銀行。招行戶頭裡存款餘額不多,我決定撤銷戶頭。招商的服務也很棒,45分鐘後,我結束了和招商銀行20多年的緣分。
99年,我在北京王府井招商銀行分行開戶,立馬取得了招行信用卡金卡的資質。在那個資金匱乏的年代,懷裡揣著美金上大陸銀行開戶的,就是貴賓。可以享受貴賓級的理財服務,無須像當地民眾一樣,排長龍等候叫號。如今,移動支付,手機掃碼已成為大陸14億人的日常,到銀行臨櫃辦事的,不是戶頭出了問題,就是詢問理財投資、保險養老等等的問題,ATM孤零零地守候在銀行一旁,彷彿照見自個兒的黃昏。
招商銀行的對面正是靜安區政府所在,黨政兩塊招牌掛在大門兩側,有些靜謐嚴肅。時近中午,天氣炎熱,我們決定先回不遠處的酒店稍事休息,用過午餐後,再前往中移動營業廳辦事。
下午,我們頂著驕陽,漫步前往南京西路、義興路口的中移動營業廳。午休間即將結束,櫃檯窗口行員姍姍來遲。好不容易叫到我的號,徐娘半老的行員看了看我說道,你這是深圳的號,我們上海移動不能查察外省市的手機資料,也無權幫你復號復話。你嘛!要嘛回深圳辦,要嘛在這兒辦新卡新號。我說,我是台胞,再跑深圳太折騰了,能在這兒辦復話嗎?那行員忽然拔高了聲音說道:港澳台更沒辦法了!我心裡挺疑惑的,這不是違反一中原則嗎?各省市中移動難道不是同屬一個企業嗎?
不爽行員的高姿態和差勁服務,我決定回愚園路的營業廳辦新號新卡。
回程,暑氣逼人,我們沿著樹蔭前行,走過銅仁路口,一旁巍峨的中欣大廈,一度是浦東機場往返市區穿梭巴士的終點站。我想起那些年搭乘機場穿梭大巴在這兒下車,拉著行李箱在路口、冒雨攔出租車的點點滴滴。也想起秋涼時節的傍晚,沿著銅仁路、南京西路梧桐樹天幕下的行人道,散步到萬航渡路的悠閒。
中欣大廈左邊是間網紅咖啡座Bread etc,我和妻決定坐進冷氣房,小歇一番,奢華一下,享受豐盛的雙人下午茶。Muffin、Biscuit、Puff、 提拉米蘇、果醬、奶油,加上兩杯熱拿鐵,要價人民幣168。落地窗外露天咖啡座,三三兩兩的客人,啜著咖啡、啤酒,梧桐樹微微搖曳,二老偷得半日閒,靜享炎炎午後的咖啡甜點。
97、98年時,國內少有人喝咖啡。星巴克引進大陸後,喝咖啡的風氣慢慢推開。前不久,見一報導,這些年,國內品牌的咖啡,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尖來,分店數目、營業模式暴打星巴克,逼得星巴克讓出了咖啡市場的冠軍寶座。今日上海,處處可見咖啡廳(座)的影子。西式早餐,麵包、貝果、三明治、酸奶、拿鐵、卡布、熱美式,受到越來越多白領和粉領的青睞。
2000年前後,我到上海洽商,最愛在南京西路、黃陂北路交口、人民廣場後方的星巴克小歇。兩層半老樓改建的星巴克,二樓可以倚窗瀏覽南京西路上的熙攘人群,三樓則是露天的咖啡座,臨風俯瞰後方上海當代藝術館的綠草如茵。周遭,大樹幾株,今秋時節,獨坐在露天咖啡座,啜著咖啡,秋風陣陣,夕陽餘暉灑下,南京西路上的喧鬧彷彿從耳邊遠去。
這回,再訪上海,嗜喝咖啡的習慣不變,然而,新崛起的品牌咖啡,味道猶勝星巴克,我似乎也失去了重遊故地,再訪那家星巴克小樓的興緻了。
人都說廟小妖風大,偏偏,我在愚園路中移動小小營業廳,遇上了神仙。一位資深老練的女領導,三言兩語弄清楚了我的問題,交代各個櫃台:這位大哥要辦張新卡,XX新手機,綑綁59元月費,為期三年,巴拉巴啦。很快地,輪到我,女領導臨櫃指導不甚熟悉業務的新人,不多時,嶄新的XX手機帶著新卡新號就辦好了!女領導還指示一旁的小哥教我下載微信,登錄新號,輸入密碼。大功告成,就等第二天早上再去上海銀行綑綁帳號。
次日晨起,用過早餐後,和妻散步到上海銀行,約莫半個小時,我的手機、微信支付便和銀行帳戶綑綁在一起了!行員說:您現在可以用手機掃碼,用微信支付轉帳了!
我們決定搭乘地鐵二號線直奔南京東路步行街和外灘,來趟懷舊之旅。
我驚訝地發現,20年前購買的第一代上海一卡通裡頭的餘額,居然還可用。靜安寺地鐵站內,熙熙攘攘,一如昔日,通道旁的小店,燈光晦暗,掩不住幾分沒落。曾經在靜安寺地鐵站風光一時的克莉絲汀餅屋,歷經幾番風雨吹打,如今也在中國市場吹起了熄燈號。台商投資的傳統產業和服務業,轉型困難,又不敵中國大陸新業態、新模式崛起的挑戰,正一步步地退出中國大陸的市場。
我們搭乘地鐵二號線在南京東路站下車。已經不記得上次來外灘是甚麼時候了!南京東路上增加了很多新建築物,路面變得更為寬闊整潔,氣溫甚高,太陽火辣,路上行人多往陰涼處走。我們走進和平飯店,搭乘電梯到八樓龍鳳廳用餐。諾大的餐廳只剩下兩張靠近進門口的桌子尚未被預訂,我們幸運地搶下了其中一張桌子。
上一次來這兒用餐已經是23年前的事兒了!彼時,和平飯店裡多外國遊客和港澳台人士,不像今日,十二點不到,全廳滿座,聽口音,全是本地食客和各省市來的遊客,金髮碧眼的歪果人,一個都沒有。我和妻一面用餐,一面遠眺窗外的風景,往事歷歷,時光凍結,舊時的和平飯店,衣香鬢影,30年代的爵士樂迴響,似真似幻。窗外,對岸浦東的摩天大廈,像一叢樹林般地高聳矗立,當年最高的金茂君悅早已被更多更高的入雲大廈給淹沒了!
午餐的菜單有黃魚麵疙瘩,老上海醬燒魚腩堡、山藥番茄燜牛肉,一碗濃湯雞湯花膠、一瓶氣泡依云水。菜餚精緻,服務有禮,結帳合計RMB910.8,花甲老翁第一次實操微信支付成功,跟老妻炫耀之餘,還獲得微信5元的獎勵。實付RMB905.8。
午餐後,原擬再次遊覽、瞻仰帝國主義在外灘留下的遺跡,無奈,日頭炎炎,匆匆走過外灘18號到1號,轉回南京東路地鐵站,打道回上海行宮去也!
當天晚上,二老乘興搭地鐵夜遊田子坊。前次遊田子坊,旁邊的日月光中心尚未完工落成,此番重遊,現代化、光亮清潔的日月光中心似乎奪走了低矮老舊田子坊不少的風采。夜未深,我們也沒興趣泡吧,只見兩旁商家販售的物件,同質性甚高,缺乏上海特色。也少了差異性。此外,田子坊的公共廁所,讓人不敢領教,二老大失所望,匆匆走了一圈,權當飯後散步。
第三天,清晨5點半,天已大亮,不能成眠,出門散步。上海街道整潔的秘密,因而揭曉。
酒店前方華山路和南京西路的十字路口,環衛工人,兩人一組,一人駕駛著小板車改造的行動水箱,一人拿著高壓噴槍,噴洗人行道,另外一組女性環衛工人,有的,拿著畚箕和大掃帚,沿路清掃水槍噴掃的垃圾,有的,三三兩兩,擦拭著街道兩旁的立體花圃。不遠處,還有人駕著小型的掃街車,順著人行道和馬路接縫處的溝槽,沿街清掃。一路走去走回,好些路段,乾淨得連一片落葉都看不到!
昨日夜裡,下了場小雨,朝陽升起,路面上散發著一縷清晨的蒸氣,早起的人群漸漸多了,寬闊的南京西路,分外乾淨,兩邊的環衛工人都已經準備收工了。我很好奇,上海究竟有多少環衛工人才能將大上海保持著如此乾淨整潔?
回到酒店,百度了一下,上海市共有第一線環衛工人5.3萬人。5萬多人就能照顧上海6340平方公里的街道?除了環衛工人的勤奮外,還應該歸功於現代化掃街機械的配置吧!印象裡,台灣的城市治理者似乎從未把心思放在這上頭?我住過的台北大安區、木柵區、永和仁愛公園、現住的基隆市,街道都不甚乾淨,特別是老社區所在的街道,兩旁雜草叢生、路面破碎,環境髒亂,真不知道何以驕大陸人士?又有何底氣可以在雙城論壇裡與對岸交流城市治理的經驗?
此番再訪上海,天熱,不適合戶外活動。最後一天,原本約了方蓉一起參觀上海博物館,不想,搭乘網約車抵達博物館後才發現博物館採預約制,當天名額已滿,場外,穿著制服的學生、一般民眾,成群結隊地擠在進口處,輪流掃預約碼進場。我們只好轉往對面的上海城市規劃展示館,此館也是採預約制,好在當日名額未滿,我和妻出示台胞證後,順利入場。
城市規劃展示館?乍聽其名,總覺有些政令宣導的味道。入得館內,這才發現,此館內容豐富,上海的地質風貌、數百年來的發展軌跡、清末、民國時期以致解放後,幾次城市規劃的緣由、變化,清楚展示。此外,展示館善用現代AR以及視頻科技,對照縮小比例的建築模型,展示上海諸多歷史古蹟、名人住宅的百年風華和整修後的新風貌,讓參觀者技能前瞻上海未來的規劃,也能發思古之幽情。當然,展示館裡也不忘介紹了上海的產業現狀、洋山港以及自由貿易區的展望。
我聯想起台北市政府裡的探索館。好一陣子沒去探索館探索台北了,不知有甚麼新的展出,只不過,參觀了上海城市規劃展示館後,想起前次參觀台北探索館的經驗,汗顏不已。上海確實大,台北也確實小,但是,小,不能成為不作為的理由,小,也不應該成為贏不了的藉口。
台北和上海之間的雙城論壇,舉辦多年。我不知道去上海參加論壇的官員們,有沒有機會參觀這座城市規劃展示館?如果有機會參觀此館,是走馬看花?還是學習孔子入太廟,每事問?我也不知道那些反對雙城論壇的綠營人士,以及那些成天妄想著要跟中共決一勝負的親綠青年,究竟有沒有親訪或是生活在中國大陸的經驗?
上海四日遊,所見、所聞,是一個城市建設和治理,創新務實的上海;是一個人們忙碌安定,充滿了希望的上海;一個令人驚嘆的上海!
上海歸來,沒有鄉愁,卻多了幾分憂慮。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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