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音樂會的演出者,是100台節拍器,你相信嗎!?
這是台北國家音樂廳自1987年竣工啓用以來,首度出現的表演。
睽違近40年的德國班貝格交響樂團(Bamberg Symphony),近期浩浩蕩蕩來台演出,3月22日晚間在台北國家音樂廳舉行「力晶2023藝文饗宴-班貝格交響樂團亞洲巡迴」演出匈牙利裔作曲家李蓋悌(Ligeti ,1923-2006)《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就是由100台節拍器,演出的「交響詩」,讓所有觀眾瞠目結舌,也大開眼界。
號稱國際一線天團的德國班貝格交響樂團,3月下旬來台作3場演出,22日是台北第二場,由力晶集團冠名贊助,演出曲目有3,分別是上半場的布魯赫《c小調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作品26》,下半場在布拉姆斯《e小調第四號交響曲,作品98》演出前,就是怪異有加的李蓋悌《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
包括經常出入國家音樂廳的音樂饕客,對於布魯赫和布拉姆斯的各式曲子,都耳熟能詳,甚至可以哼出幾句節奏,唯獨對李蓋悌,特別陌生,《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在台灣不曾演奏過。
為什麼節拍器與交響詩有關?大家認知中的節拍器,只是器樂練習時,借以控制速度的輔助工具,怎能登上國家音樂廳,成為演奏主角!?
因此,大家對於曲目標題,有看沒有懂,甚或望文生義,以為是作曲才子李蓋悌,以「擬人法」應對交響詩,就像流行音樂常出現,借物說情,睹物思人,萬萬沒想到,李蓋悌《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的曲子中,100台節拍器是不折不扣的演出主角,從上發條開始,100台節拍器,發出「嘀噠、嘀噠⋯」的機械燥音,就是交響詩的全部。
近1800位觀眾,大家屏氣凝神,目睹演出的全部過程,目瞪口呆,是台北國家音樂廳36年前,不曾有過的經驗,竊竊私語之外,也成為「大師問答」中,大家急著請教指揮雅各·胡蕯的議題,頗具教育性。
今年是匈牙利裔李蓋悌(1923-2006)的百歲冥誕,樂團選擇《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正是向已經過世17年的作曲大師李蓋悌致敬。
然而,李蓋悌的《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在台灣是首演,100台節拍器在國家音樂廳一字排開,映著底光,非常壯觀。
音樂會下半場一開始,指揮雅各·胡蕯出場,如雷的歡迎掌聲響起,雅各·胡蕯站上指揮台,樂團各聲部樂手,像平常一樣,臨陣以待,盯住指揮捧,全場觀眾也屏氣凝神,等待指揮棒的起落。
然而,偌大舞台,頂燈逐漸轉暗,大家猛然注意到,平常人聲合唱團站立的樂團後方位置,排排站滿節拍器,仔細一算,正好100台,底燈映照著節拍器,直線微光,讓節拍器清楚被看見。
隨後,在幽暗的光線下,樂團的4位團員起身,直接向後轉,走近節拍器,上發條、啟動節拍器的行為,極具儀式感。
節拍器速度不等,大概介於50到144之間,當節拍器一撥動,就發出「嘀噠、嘀噠⋯」的規律機械響聲在全長3分鐘的演出中,觀眾的咳嗽聲、手機聲,居然還有Siri聲、竊竊私語等環境中的聲音,都成為演出的一部分。
當節拍器逐步收尾,孤單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直到最後一個喀噠聲,雅各·胡蕯不動聲色直接進入布拉姆斯深沉陰鬱的《第四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的演出,從無調性到調性,從19世紀的現代音樂到20世紀的當代音樂,悄然展開,那種感覺,妙不可言喻。渾厚暗沈的弦樂,和溫潤飽滿的管樂,完全展現樂團招牌的「班貝格之音」。
觀眾從滿臉疑惑中,回到正常的聆賞心情,抒情經典、詩意盎然的布拉姆斯調性旋律,傾洩而出,觀眾鬆了一口氣,有如靈魂出竅、夜輪迷航。
「我第一次聽,完全被震撼到了!」許多音樂饕客這麼說。
「我預先有跟董事長說明一下,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所以看他還接受得挺好的。」力晶執行長詹曼君,總算放下心中大石頭,微笑表示。
「從李蓋悌曲子結束,過渡到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安排得很好,當樂團聲音再響起時,有種特殊的美感!」更有樂友,喜歡那樣的不按牌理出牌。
主辦該場音樂會的巴哈靈感音樂文化協會執行長梁秀玲 (Serene)說,她在香港看到班貝格交響樂團的演出,印象深刻,因此要求台灣巡演時,也要演奏該曲。
為此,班貝格交響樂團隨團運來100個嶄新節拍器,兩廳院燈光師也即時作了燈光的調整,完成一場「非典型」的演出。
北藝大教授車炎江在音樂導聆中就暗示該曲的特殊性。他指出,匈牙利裔現代音樂家李蓋悌(1923-2006)於1962年完成該曲,反應兩極。
最正面評價的是,激浪派運動(Fluxus Movement)成員,60年代激進前衛、充滿實驗精神的激浪派運動者,把該曲視為他們的藝術成果,因為理念相符,反權威、反藝術、行動至上,甚至吸收李蓋悌為會員。
然而,對一般樂友來說不太能認同,因為與大眾聆賞古典音樂的經驗,十分不同,前衞的創作,加上反藝術的質疑,使得該作品,很少被演出,也沒有錄製機會。
車炎江甚至透露,名為「交響詩」的該作品,其實沒有譜曲,有的只是表演指示,而且洋洋灑灑條列了8大規矩,從演出需要的節拍器種類、在表演場地如何安排、放置曲目的時段、上發條方式、速度快慢、與觀眾的距離、吸音材料的避免。
綜合網路文章分析,由於受到20世紀實驗藝術先驅杜象(Marcel Duchamp ,1887-1968)的觀念藝術影響,美國先鋒派古典音樂作曲家約翰·凱吉(John Cage Jr.,1912-1992) 的作曲思維,而當代作曲家也延續 約翰·凱吉對音樂的自由思維:音樂必須從主觀意識中解放,在偶發、機遇下產生,並主張任何聲音,都是一種大概念下的音樂。
匈牙利作曲家李蓋悌李格悌於1962年,寫給『100個節拍器的交響詩』,就顯得相當合理而且有意義,該「概念」,簡直就是今天當代藝術的概念,可以直接放入美術館,當藝術品典藏。
60年代「激浪派運動」的領導人 喬治.馬修那斯(George Maciunas,1931-1978)邀請 李蓋悌 加入那個泛藝術運動團體。
激浪派運動廣結一群各領域的藝術家, 以反藝術、反美學、反傳統的精神,進行藝術創作。
1962年喬治.馬修那斯舉辦了一場參雜視覺藝術與音樂、劇場、舞蹈、電影、美術館的展覽,他稱之為「非常新的音樂節 (festival of very new music)」,邀請了前衛音樂家約翰·凱吉 、李蓋悌、作曲家潘德列茨基(Penderecki,1933-2020)、特里·賴利
音樂家(Terry Riley ,1935-)跟其他領域的先進觀念藝術家,一起合作。
讓靜態的藝術展覽,也可以是動態表演,表演內容最離經叛道的是當場肢解一台鋼琴,並把鋼琴碎片拍賣給台下群眾,模糊了日常生活跟高尚藝術之間的界線。
總之,「激浪派運動」 開啟了以不同媒材元素融合的前衛藝術表現。而李蓋悌《100個節拍器的交響詩》就是與該運動合作下的產物。
100個獨立進行的節拍器,成為一個龎大的單聲部聲響。 接著,發條節拍器會在不同時間點,以最自然又不被預期的速度,慢慢停止,進入安靜,而結束整首作品,此時此刻台上台下也處在一個冥思(meditate)狀態。
睽違近40年,沒到來台演出,本地觀眾對該樂團,比較陌生,其實,班貝格交響樂團 與柏林愛樂(Berlin Philharmonic)、慕尼黑愛樂(Münchner Philharmoniker)並列為德國3家一線樂團,在國際評價甚高。該樂團對於中歐、德國音樂,一直是很在行,匈牙利裔的李蓋悌曲子,也常被演出。
雅各·胡蕯今天上午在「大師問答」中,進一步表示,把《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介紹給亞洲聽眾,是紀念李蓋悌百歲冥誕最有意義的作法。他對台灣觀眾的素質非常滿意,台灣觀眾沒有拍手(香港觀眾拍手了)很安靜享受那個𣊬間。倘若觀眾在《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拍手,那會摧毀布拉姆斯的氛圍。
隨著當代藝術觀念的推陳出新,一甲子之前的李蓋悌,就作了《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的曲子,算是非常非常前衞,紀念李蓋悌百歲冥誕的此時此刻,確實意義非凡。
由於台灣觀眾對《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的陌生,車炎江教授特別歸納出重要性所在:
一、重新定義聲音藝術的「詮釋者」:節拍器。
李蓋悌創作該曲的藝術屬性,除了反映他認同激流派反藝術、反權威、挑戰傳統的自主「行動」理念,該曲直指存在於樂譜與音樂實際聲響之間的「詮釋者」,才是真正音樂藝術本質所在,只是該「作品」的聲音藝術「詮釋者」剛好是100台節拍器而已。
二、挑戰音樂藝術的傳統形式,風格與概念,呼應激流派反藝術、反權威,挑戰傳統的自主「行動」理念。
三、以機械設備聲響或燥音,作為表現媒材,實質延續20世紀初葉,短暫的未來主義音樂宗旨。
四、該作品由100台節拍器組成100個各自不同速度的節奏聲部,構築出一組超級巨大的多層次複節奏(polyrhythm)聲響世界。
五、隨機音樂(Aleatory Music)
六、如此大規模且聲響特徵(節奏音色)同質的滴答聲,在樂曲一開始便形成強大的聲音流,而且構成一種以節奏為核心的「微複音音樂」(Micro Polyphonic Music),直到節拍器能量耗盡為止。
德國班貝格交響樂團這回來台巡迴演出,一趟路成本高,逾百位團員,光旅程機票與運費,就花45萬歐元,在台灣6天,每位樂手要求單獨房間,成本頗高,對巴哈靈感音樂文化協會來說,壓力沈重,幸運的是,包括金車、力晶與富邦集團等3企業,適時伸出援手,冠名贊助,在台北的兩場演出之後,口碑不錯,衝高票房,大家期待25日在高雄衞武營的最後一場演出。
久違的德國班貝格交響樂團,這回帶來曲目,除了李蓋悌《給一百台節拍器的交響詩》在台灣首演,另一首布魯克納《C小調交響前奏曲》,雖有錄音版,但也是現場的首演,特別把機會留給台灣聽眾,倍讓人感到欣喜雀躍。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更多文章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