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走遍了天涯海角,也是故鄉的月卡圓;吃遍了山珍海味,也是阿娘煮的卡有滋味……」
聽到這首台語老歌,就讓人聯想到台灣知名編舞家布拉瑞揚(puljaljuyan pakaleva,1972)。
為了成為「林懷民第二」,他歷經千辛萬苦,跳進紐約的國際舞台,當布拉瑞揚拉著國外舞者謝幕時,突然有感而發,為什麼捨近求遠,不是拉著自己同胞謝幕!?
這個初心的召喚,靈魂的吶喊,讓布拉瑞揚在蓄積多年成果,帶著滿腔熱血,返鄉圓夢。然而,在台灣東部偏鄉討生活並不容易,更何況跳現代舞。
布拉瑞揚義無反顧,捲起衣袖,埋鍋造飯,從招兵買馬,組織團隊開始,他要為原住民編舞,教導年輕原住民跳舞,在各方的疑慮中,一步一腳印,寫下台灣當代藝術的傳奇新頁。
就像嚴長壽在台東開創「公益平台」,成立「臺東縣私立均一實驗高級中學」、柯文昌到池上組織「台灣好基金會」,打造「池上穀倉美術館」,藝術家江賢二落實藝術夢想,以他超過一甲子的創作成果,結果林友寒的建築、廖明彬的清水模,形塑「江賢二藝術園區」,布拉瑞揚的原住民舞蹈,也發揮拼圖效果,讓台東成為「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藝術新原鄉,帶著藝術美感,文化自信,快樂出航。
12月初,布拉瑞揚舞團獲日本「橫濱國際表演藝術會Yokohama International Performing Arts Meeting,簡稱YPAM)邀請,國藝會和駐日台灣文化中心共同支持,布拉瑞揚親自率團到日本日本神奈川藝術劇場表演,獲得觀眾熱烈迴響。該劇場自2020年年初疫情爆發後,首度舉辦國際大型公演,布拉瑞揚舞團於12月3 日晚間登場,演出《路吶》作品,開演前一小時,即有大批日本當地觀眾,於場外排隊等候進場,而900個席位,被一掃而空,讓主辦單位YPAM藝術總監丸岡廣美,欣喜若狂,對台灣團隊感激不已。
這支立足在台東偏鄉的「布拉瑞揚舞團」,正積極投入「回家跳舞—部落巡演計畫」,對於出國獻藝,憂喜參半,因為阮囊羞澀,舞團赴日公演經濟壓力湧現。當時「國藝之友」在文化旅遊正好規劃台東之行,聽聞布拉瑞揚舞團積極投入「回家跳舞—部落巡演計畫」,對於該團成立動機,對原鄉土地情感以及回饋精神,感動不已,現場即以螞蟻雄兵般的集體義助,讓舞團順利出國。
從「國藝之友」會長劉如容,率先捐出10萬元,犒勞布拉瑞揚舞團,她的贊助動作,一被公開,其他團員馬上跟進,包括副會長楊岳虎、劉靜容、李幸慧、張純明、鄭鐘英、陳采鈴、洪麗玲、戴淑姝、林瑟宜、黃慶瑄、張宏如等,深受舞團的熱情所感動,跟進贊助,結果你10萬,我10萬,一下子累積到120萬元,最後由「國藝之友」前會長張順立,更加碼贊助30萬元,湊成150萬元,解決旅費問題,順利赴日演出,為國爭光。
這個案例,說明了「布拉瑞揚舞團」已經成為台灣藝術文化拼圖,非常重要,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塊,只要是到台東尋幽訪勝,必訪的人文景點。
這也是布拉瑞揚入選了「第22屆國家文藝獎」的理由,他從眾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就是因為他「從高遠處,跳舞回家」,搏得各方喝采,大家恭維他是「藝術文化界的勇士」。
當現代人有志一同追求國際化,急於把歐美藝術,視為主流價值,生吞活剝,學得一招半式,就以為和國際接軌,就稱之為國際化。其實,國際化的真正精髓,建立在具備特殊個性與在地風格,即所謂,越是具備在地化風情,越能符合國際化的價值,布拉瑞揚在紐約跳主流舞蹈,是人家的國際化,台灣的國際化,不能速成取巧,還是得回到原點,自己從頭打造。
「布拉瑞揚由原住民文化探源採掘,以重新定義形式與內容的作品,展現令人驚豔的原創性,在找路的過程建構個人身體語彙系統,創造原民舞蹈與時代並行的當代性。布拉瑞揚創作,經年不輟,累積豐沛能量和厚度,展現藝術家對人性深刻的反思,以及對社會敏銳的觀察與連結。拉近藝術與生活的距離,在普眾性和精緻性上,找到出色的平衡。」
國藝會提及布拉瑞揚得獎理由,也正是台灣追逐國際化,最珍貴的基石,布拉瑞揚卸下光環,努力回頭墊底,然後枕戈待旦。
歷經2022年10月下旬的國藝會頒獎典禮,11月間應YPAM邀請,國藝會和駐日台灣文化中心共同支持下,該舞團在日本橫濱演出,獲得滿堂彩,寫下台日文化交流友好新頁,布拉瑞揚帶領著家鄉的原住民勇士,不只「從高遠處,跳舞回家」,更「跳舞到國際」,一步步實現他的夢想。
「林懷民第二」的夢想緣起
布拉瑞揚是臺東金峰嘉蘭部落,排灣族人,早年他有個漢名,叫「郭俊明」,那時候,他和一般原住民一樣,希望切割部落,學習漢人,在社會立足。1984年他幡然悔悟,成為生命的轉捩點,與其是平庸的漢人「之一」,不如成為「無二」的原住民。
人生有夢最美,理想相隨,但對生長在臺東金峰嘉蘭部落的布拉瑞揚.帕格勒法來說,他的逐夢之路,比一般人坎坷許多。
故事的緣起,要細說從頭。12歲的郭俊明,在偶然機緣中,看完雲門舞集知名舞作段落《渡海》,他深受感動,暗下決心,也要成為一名舞者,跳出人性神髓。有為者亦若是,完全沒有學過舞的小男孩,悄悄在牆上寫下1行字,「舞出一片天,林懷民第二」,他受到雲門的啟發至深。
1987年,郭俊明在家鄉讀完中學的,他打聽到,距離台東金峰 200公里遠的高雄左營,設有高中舞蹈班,他鼓足勇氣,慕名報考,隻身前往應考。
從未學過舞蹈,四肢僵硬無比,卻有一張黝黑健康的臉孔,以及明眸皓齒,純真無邪。擔任評審之一林懷民(1947-),以犀利專業眼光,穿越郭俊明結實俊秀的模樣,突然打住,因為林懷民看出眼前的小男孩,有著明顯不同的黝黑皮膚、結實四肢,以及深埋著的異秉天賦,更重要的渴望學舞的初心。
林懷民只問他為什麼來報考,如果錄取之後,會不會就讀。當看到小男孩不斷用力點頭,他放心了。郭俊明就這樣破格被錄取,也開啟了他異地學舞的艱苦歷程。
原住民的深邃眼窩,說話口音帶腔,沒有學過舞的起步,笨手笨腳的模樣,一直是周遭人訕笑的焦點,也是郭俊明成長的夢靨。
16歲那年,郭俊明成為左營高中舞蹈班一年級新生,拉開了他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命運,咬牙流淚的舞蹈初體驗,除了學校正常課業的學習,他還要趕路到校外上補習班的課,填補他在舞蹈實驗班起步上的落差,孤獨、挫折,如影隨形,他咬牙流淚,該段舞蹈初體驗,成為高中歲月永難抹滅的痛苦印記。
比起台東金峯,高雄左營相對熱鬧,較不常見原住民臉孔,郭俊明成為同學捉狹嘲弄的對象,除了辛勤練舞,他還必須花時間,練習字正腔圓的漢人說話方式,就怕被同學捕獲那一絲異樣,被作弄嘲笑。
根據布拉瑞揚母親張弘嬌的訪談,她表示,兒子在高雄左營讀高一的時候,他常常哭,老師就打電話給台東找父母。心疼兒子的母親,也淚眼相對,告訴兒子說,你既然選擇了那個學校,自己要堅持下去,不能再想家,不能想著爸爸媽媽,要不然就打包回家。
郭俊明在家排行老么,一直被疼愛禮讓,一瞬間他變成同儕歧視甩弄的異鄉客,特別是課業舞藝都趕不上,在班上成績始終殿後,最後學校師長都考慮放棄他,讓他生不如死,萬般痛恨自己是原住民。
不過,說來奇怪,同學的歧視與霸凌,反而成為他的反抗動力,別人越是瞧不起他,他就越想證明給別人看。於是,當別人練習3次的動作,他強迫自己練習100次,別人朗讀一兩遍的課文,他讀10遍、20遍,企圖以舞蹈、功課,翻轉處境,證明自己不是「蕃仔」。
尤其,郭俊明的父親,一直反對他跳舞,「如果沒有爸爸的反對,我不會這麼用力地堅持下來。」
他追憶往事,一次回家,父親的朋友來訪,問起他的就學情況,父親只提他在高雄左營高中念書,絕口不提他是念舞蹈班,怕被朋友取笑,郭俊明看在眼裡,百味雜陳,在難過懊惱之餘,他提醒自己不但不能放棄舞蹈,而且要跳舞跳出名堂,讓父親有面子,可以在朋友面前,抬頭挺胸,證明他們讓男孩去跳舞是開明、前衛的。
苦熬了3年的高中磨練,郭俊明突飛猛進,他順利考進國立藝術學院(現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當時道賀之聲不絕於耳,他不但可以和同學平起平坐,與生俱來的原住民藝術敏感度,反而讓他在學習路上,觸類旁通,左右逢源,也因此脫穎而出,鶴立雞群。
原來,郭俊明想努力磨去的原住民特質,反而與眾不同,尤其,順利蛻變轉型之後,他可以獨挑大樑、擔任首席演出,最後成為師長同學公認的優秀舞者,在藝術學園裡,他身輕如燕,笑傲舞台。
大學五年級那一年,學校要求每位舞者,都要學習編舞,有了這個消化舞技,思考創意的重要時刻,他對「郭俊明」這個偽裝的漢人名字,感到羞愧,有著背叛部落祖靈的罪惡感。
「我到底是誰!?」是漢人,還是原住民!?幾番糾結、反省之後,他恍然大悟,與其偽裝平庸漢人,不如作個頂天立地的原住民。
1995年,他把卸下使用了23年的漢名郭俊明,換上排灣族族名—布拉瑞揚.帕格勒法。尤其,那一年,他大膽使用用布拉瑞揚.帕格勒法的名字,開始編舞,挑戰舞台演出。
同年8月《肉身彌撒》,首演於亞洲青年編舞家研習營,作品是探討原住民困境與雛妓問題,他以舞者的肢體,傾訴生命的痛楚。那是23歲的布拉瑞揚,第一次以原住民名字,編舞創作,結果,舞驚四座,一舉成名,從此在台灣表演藝術界,懿名遠播。
若問布拉瑞揚在他的舞蹈生命中,有那些貴人!?他會不假思索地回答:林懷民、羅斯‧帕克斯(Ross Parkes,1940-2019)、羅曼菲(1955-2006)與許芳宜(1971-)。
林懷民,除了是布拉瑞揚初識舞蹈、選擇舞蹈的啓蒙者,也是在他傻不隆咚,識透林懷民閱人無數,洞悉他的內在潛力,願意破格錄取他、相信他的天賦異秉。如果沒有林懷民的臨門一腳,就不會有後來布拉瑞揚,林懷民無異是位識千里馬的大伯樂,讓他順利成為被預先圈點的千里馬。布拉瑞揚感念在心,時時提醒自己,湧泉以報。尤其,林懷民的舞蹈歷程,讓他人生有所依循,立志如法炮製,成為「第二個林懷民」。
布拉瑞揚.帕格勒法提及的第二位貴人是羅斯‧帕克斯(Ross Parkes,1940-2019)。
「羅斯‧帕克斯一直肯定我、鼓勵我,讓我一直努力下去,為的是不要讓他失望!」
羅斯‧帕克斯是北藝大舞蹈系創系元老、舞蹈教育一代宗師、臺灣現代舞專業訓練體系的奠基者。布拉瑞揚說,他之所以願意接受推薦為國家文藝獎得主,是因為他想到羅斯‧帕克斯,這位國際級大師,在台灣耕耘那麼多年,早就可以得國家文藝獎,只因為他不是台灣人。布拉瑞揚.帕格勒法希望用該座獎項,榮耀羅斯‧帕克斯的栽培之恩。
羅曼菲鼓勵布拉瑞揚編舞,讓他展現創意,也自信地勇往直前,是他感恩敬謝的對象,成為他生命中的第三位貴人。
當時空回到1996年,時任北藝大舞蹈系系主任的羅曼菲,為布拉瑞揚舉辦了兩日舞展,深受好評,隔一日,布拉瑞揚便順利加入雲門舞集,擔任舞者,他的作品《肉身彌撒》,入選了那年雲門舞集秋季公演,正式以專業雲門舞者身分,登台演出。
作為舞者,布拉瑞揚熟練控制自己身體的爆發與靜止,收放自如,游刃有餘,到了讓人震懾的地步。後來走上編舞的新角色,布拉瑞揚好像是開竅的奔馬,對於主題開創,以及細膩情感詮釋,絲絲入扣,讓後浪推前浪,成為表演藝術界美談。
細數來時路,從完全沒有舞蹈基礎,到能登台獻舞,或幕後編舞,動靜自若,令人嘆為觀止。羅曼菲公開賞識他,認真提拔他,實非偶然。
羅曼菲曾對布拉瑞揚下了註解:布拉瑞揚的舞蹈技巧,和編舞的能力,超越同輩,直追大師,他當一個舞者的好,或編舞者的巧,是非常少見的,註定他可以為當代舞蹈藝術,開疆拓土,留名青史。」這樣的加持,布拉瑞揚對於羅曼菲以51歲的英年,不敵肺腺癌侵襲,讓他難過落淚。
另外,許芳宜(1971-)是布拉瑞揚牢記在心底的另類貴人。布拉瑞揚念北藝大時,許芳宜是大他一屆的學姐,來自宜蘭,與他的台東,都在島嶼東邊,是同一條返鄉路線。他們的同鄉之情,從校園開始。
國家文藝獎贈獎典禮當天,布拉瑞揚公開感謝昔日女友許芳宜,「我很感謝她,雖然最後沒有走在一起,但她影響我至深,成為現在的我。」
許芳宜來是國際知名舞者,曾經擔任美國瑪莎葛蘭姆舞團的首席舞者,被媒體譽為美國現代舞之母瑪莎葛蘭姆的傳人,也曾參與雲門舞集,是公認的國際當代重要舞者。
許芳宜離開舞團後,積極與國際藝術家合作編創新作品。除了舞蹈之外,近年跨足電影電視及幕前幕後工作,在「俗女養成記2」「刺客聶隱娘」與「逆光飛翔」中演出,並參與VR、寫作等創作。2005年榮獲總統頒贈「五等景星勲章」、2007年獲國家文藝獎(舞蹈類別),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得獎者。2022年以電影「我心我行」獲得第59屆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獎,是跨域跨界的傑出典範。
布拉瑞揚與許芳宜交往長達12年,他們從校園情侶開始,一起跳舞、編舞,並肩而行,發展到紐約美國瑪莎葛蘭姆舞團,在舞蹈路上相互砌磋琢磨,在情感路上,也以才子佳人的形象,相依相偎,羨慕許多人。
兩人能力、企圖心都很強,也都很好勝,得理不饒人,長年相處,主從難分,他們在2010年左右,決定分道揚鏢,理由很簡單,兩人都年輕氣盛,不懂得珍惜,現在開枝散葉,各自發展,也各擁一片天空,彷彿把大餅做得更大,對台灣當代舞蹈發展更為豐富多元,舞台也更靈活寬廣。
布拉瑞揚在接受採訪時,以感傷的語氣說,他很懷念那段美好時光,人生無法重來,如今他看到許芳宜斜槓發展,舞蹈、電影,樣樣得意,他也非常開心,以她為榮,並遙寄祝福。
布拉瑞揚說,他並非不婚族,如今年過半百,家人也樂見他成家,但一切隨緣。
身分認同(Identity)漫漫長路
從出席國家文藝奬頒獎典禮上,以全幅原住民部落服裝,頭帶勇士冠,讓也是全身族服的母親,上台擔任頒獎人,就可以看出他的兩項訴求:
1、他學舞有成,衣錦還鄉。
2、他以原住民的文化為榮,再時髦的錦織華袍,都不如原住民傳統服裝。
3、他把得獎桂冠,呈現給生養他的父母,報答親恩,他更要回應父親當年羞提兒子念舞蹈、穿著緊身衣褲跳舞的窘境。
4、他正式走出身分認同的牢籠,享受原住民的異秉天賦與獨一無二。
5、振興台東原鄉發展,他責無旁貸,用半世紀的時間錘煉,他足堪承攬重責大任。
今年藝文界盛事,2022年國家文藝獎,共有7位得獎者,分別來自長期耕耘不同領域的藝術創作,脫穎而出,其中排灣族的編舞家布拉瑞揚,以原住民文化重新定義舞蹈藝術,拉近跟生活的距離,獲得舞蹈領域的殊榮。
頒獎典禮當晚,他的母親張弘嬌,親手為布拉瑞揚披上父親族服,戴上父親的頭飾,象徵原住民的勇士傳承,畫面透過網路直播,感動無數人。
布拉瑞揚一臉英挺,他邀請母親張弘嬌,擔任自己的頒獎人,除了感謝家人的一路支持,也代表自己以舞蹈,闖出屬於家族的榮耀。母親張弘嬌談起布拉瑞揚的成長時期,獨自在外學習舞蹈的辛苦歷程,為人母親,滿滿的不捨與驕傲。
以舞蹈為志願,不辭辛勞,經歷雲門舞集的專業舞者,擔任雲二、瑪莎葛蘭姆舞團、原舞者等合作編舞,在將近40年的自我身分認同追尋中,好不容易豁然開朗,在2015年返鄉台東,創立布拉瑞揚舞團。
為什麼回到台東?如何下決擇?原來一群原住民的孩子,跟著他學舞,他立下宏願,要帶著他們回台東老家跳舞。
總統蔡英文當晚參加頒獎典禮,致詞時表示:我們的得獎主布拉瑞揚,還有今天跟他一起來的母親,是近年來最活躍的中生代編舞家,他回到台東的家,為了以最簡單的方式呈現現代舞的樣子,他上山下海尋找靈感,也將藝術帶到原鄉部落,讓沒有太多機會到城市表演廳的原住民族人們,有機會看到國內最出色的表演。
果然,布拉瑞揚以原住民文化探源採掘,重新定義原民形式的作品,展現驚豔的原創性,創造原民舞蹈跟時代並行的連結,以對社會敏銳觀察,拉近藝術跟生活的距離,在大眾化與精緻性上,找到出色的平衡。然而,返鄉成立舞團之前,布拉瑞揚、舞蹈,以及自我關係,曾經走過痛苦拉扯、摸索與掙扎,漫漫長路,認同(Identity)是最重要的癥結。
回首來時路,布拉瑞揚在年輕時,就以創作與表演才華,成為舞壇耀眼新星,北藝大舞蹈系畢業後,加入雲門舞集, 1995年獲羅曼菲拔擢舉辦個人舞展,爾後經歷雲門舞集專業舞者,雲二、瑪莎葛蘭姆舞團、原舞者等合作編舞。1998年獲亞洲文化協會(ACC)獎助金,赴紐約研習。曾受邀為雲門舞集、雲門2、美國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1894-1991)舞團等編作,作品深受國際讚譽,被公認具備強烈的感染力,清新且獨樹一幟。
接著,有如旋風般,他以布拉瑞揚之名走向世界,1998年獲ACC獎助金赴紐約研習,置身國際當代藝術大都會,他猛然發現,世界種族何其多,文化差異何其人,沒有人應該為自己的不一樣而自卑。
1999年雲門2創團,應藝術總監羅曼菲邀請,布拉瑞揚編創談論死亡的《出遊》;2000年起布拉瑞揚擔任雲門2駐團編舞家,每年春季推出新作,如《UMA》(2001)、《百合》(2002)、《星期一下午2:10》(2004)、《預見》(2005)、《將盡》(2006)等;2006年,布拉瑞揚應林懷民委託,與原住民歌手胡德夫共同創作《美麗島》:期間不乏頻繁飛越國際,2007年參與巴瑞辛尼可夫藝術中心(Baryshnikov Arts Center)的駐村計畫,隔年參與美國舞蹈藝術節編舞家駐村計畫;2009年受瑪莎葛蘭姆舞團邀請,重新詮釋葛蘭姆作品《悲慟》(Lamentation),2011年再次合作,以瑪莎葛蘭姆舞團作品《死亡與入口》(Deaths and Entrances)重新編創《追尋》(Chasing)。直到2015年,布拉瑞揚受羅曼菲舞蹈獎助金,回台東縣,成立「布拉瑞揚舞團」,成為偏鄉台東,藝術文化發展的重要堡壘,也是林懷民、羅曼菲之後,台灣現代舞的新台柱,備受期待。
將近40年自我身分認同的追尋,2015年布拉瑞揚返鄉臺東創立「布拉瑞揚舞團」,並連續兩年以《無,或就以沉醉為名》及《路吶》,榮獲第16、17屆台新藝術獎,站穩腳步,受到更多祝福!
返鄉,不只意味舞蹈賞析的新巿場開發,也是布拉瑞揚初心的展現,同時,更是他創作上的分水嶺。他為舞蹈藝術量身打造,深耕於各個部落,為族群發聲,拓展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理念,哼唱著「走遍了天涯海角,也是故鄉的月卡圓;吃遍了山珍海味,也是阿娘煮的卡有滋味……」他為原住民編舞跳舞,吃有原住民風味食物、解原住民鄉愁,重建原住民自信心。
返鄉後,除了年年推出新製作,布拉瑞揚還有個長遠心願—「回家跳舞」。當年站在國際舞台上被眾人喝采,心底閃過一道孤寂,想讓部落的人也看到舞蹈的心願,他沒有忘記。「回家跳舞」部落巡演,於太巴塱祭祀廣場。成團的第一年起,布拉瑞揚舞團,便開啟部落巡演,截至2021年已走了16個原住民傳統居住鄉鎮市,2022年預計完成14處。目標是在2025年成團十週年前走完全台55個原住民地區。
其次,我們究竟如何看待社會,作為一個表演者或創作者,不單是在跳舞,而是思考你與土地的關係。如今已返鄉多年,他還是不斷叩問自己,身為原住民編舞家應該如何與時俱進!?
綜觀布拉瑞揚舞團大半生的創作,可劃分如下:
第一,在不同原住民族群、部落中的傳統樂舞,如何找到當代性的身體和演繹方式,如《路吶》。
第二,從舞者的自我認同、身分與生活面向出發,探問「我」是誰?如《#是否》。
第三,當身分認同不再是問題時,如何把樂團帶向國際,用台灣原住民的特色,重新擠身國際主流舞台。如這回在日本橫濱演出的《路吶》作品。
根據原住民解釋,布拉瑞揚的族語之意,就是勇士,他的姓氏帕格勒法,則有帶來歡樂、大方分享之意。就像2022年11月初,國家文藝獎頒獎典禮上,布拉瑞揚披上父親族服,戴上父親的頭飾,象徵原住民的勇士傳承,布拉瑞揚成為令族人與國人驕傲的勇士。
那個畫面,不禁讓人聯想到布拉瑞揚 在2010年編創的舞作《勇者》,表演時舞者們要輪番喊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放棄跳舞,因為我們是勇者。」
大愛無言,卻感天動地;勇者無懼,因為都有一顆善良的心。布拉瑞揚用大半生的努力,找到自己的身分認同,也找到自己回家的路,而回家跳舞,分享部落,是不變的初心。從踽踽獨行,到聚眾群舞,從發揚原住民特色,到進軍國際舞台,讓鄉愁(nostalgia)與異國情調(exotic)成為自信的敲門磚。吟唱「回鄉的我」,布拉瑞揚 以勇士之姿再出發,快樂出航!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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