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現代舞先驅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曾說,「一名舞者,比起其他人來,要經歷兩次死亡。當被訓練得堅強有力的身體,不再能如你期望的運作時,舞者即經歷第一次死亡。」
這句名言,不但說台灣籍的國際舞蹈家許芳宜,為追求夢想,歷經身心俱疲的嚴苛考驗,同時開啟《我心我行SALUTE》半自傳式電影先河,感人肺腑。
片中真實呈現許芳宜因長期跳舞的職業傷害,需忍痛在膝蓋打針的寫實紀錄,呈現她多年來身體逐次被推向「第一次死亡」的心境,並穿插以劇情式闡訴對舞蹈夢想的追尋與實現,期間歷經親情的反對、對自我的要求及堅持,許芳宜也現身展示舞蹈、肢體之美。
由台灣電影名家侯孝賢監製、姚宏易擔任導演及攝影指導的《我心我行》,結合劇情、紀錄與實驗等形式,歷時3年完成。
這部電影的緣起,也有故事性,多年前許芳宜與侯孝賢導演合作《刺客聶隱娘》時,參與該片副導姚宏易,曾討論日後想將自己的舞蹈生涯,拍成電影,一語成約,讓《我心我行》的種子慢慢成形、萌芽,姚宏易在吸收侯孝賢導演的日夜精華,身手敏捷,一個華麗轉身之間,順利催生了《我心我行》電影。
從2017年起籌備、2019年開鏡,影片以許芳宜舞蹈生涯4個重要節點:「啟萌」、「立志」、「揚名」、「歸國」,構成敘事線,以雙線敘事手法進行拍攝。拍攝地點從許芳宜家鄉宜蘭、台北習舞,到奮鬥的紐約,輔以大山大水的太魯閣、雪山山脈,再至台灣最高的湖泊「翠池」,貫穿無所不在的現代舞劇及生活場域,在真實和虛幻間交錯,構思及視覺瑰麗詭奇。
破題,象徵對舞蹈生涯榮光的致敬。前段以禱念式吟唱切入揭示主題,以融合中西的台語唱戲融合歌劇,對著冰棺詠嘆許芳宜舞者生命。
許芳宜,以坎坷巔簸的藝術之路,作了血淚告白,字真語誠,令人動容。許芳宜希望用自己超過40年的舞蹈歷程,告訴大家,夢想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可以為夢想,徹底吃苦中苦,作人上人。否則幹嘛留在異鄉,成為什麼都不是的異鄉客,甚至是異鄉魂,其實,台灣也有洗不完的盤子,為什麼要到去大都市去洗盤子,每年冰封的紐約街頭,會打消你所有鬥志。
這部即將於本(11)月11日公開上映的《我心我行》已有3項入圍2022金馬獎「最佳攝影」姚宏易、「最佳動作設計」許芳宜、「最佳原創電影音樂」李哲藝、林強,以及入圍2022 LEAFF倫敦東亞影展正式競賽片,可說未上演先轟動。
電影中提及冰天雪地中,許芳宜為了申請簽證,排了6個小時的隊伍,還是沒有拿到,最後她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一家拉麵店,想解決她的當天第一餐,熱騰騰的拉麵端上來,熱氣蒸騰,衝升到她的臉龐,煞那間,她淚下如雨,不知今夕何夕,為何淪落異域天涯。號啕大哭之後,她下定決心,回到台灣。
5日下午受ACC陳純琳之邀,參加電影包場欣賞會,仔細咀嚼片中的精華,也親自聆聽許芳宜對人生價值的剖析,印象深刻,在影片中,許芳宜不要命式的演出,已經讓人拍手喝采,她親躺冰棺的畫面,讓人點滴在心,體認到藝術家登峯峯造極的艱辛,以及以藝術發展的使命感。
這部電影還包含多項特色:
一、半自傳電影的新里程碑
許芳宜編排舞作的同時,攝影機即同步開始紀錄鋪展,導演再從舞蹈家編舞的舞作中,結合音樂、美術、場景、攝影、文學構思後,以電影的詩意語境,轉化為舞劇,而不受限於舞台。全片由導演與舞蹈家進行平行創作,像是支長達136分鐘的「雙人舞」。
這部電影,包含許芳宜的生活記實,以及帶有戲劇性的演員詮釋,影片中鏡頭拉回台灣宜蘭鄉間,她們全家人吃團圓飯,或者愛美母親挑喜宴新衣,呈現道地台灣人的生活方式。
為了表現許芳宜不愛讀書,只愛跳舞,以及鄉下人對於舞者的偏差印象,百般阻撓許芳宜以跳舞尋找未來。電影中演員扮演不同時期的許芳宜,以及她如何行動在父母不了解、也不支持下,得以堅持她的舞蹈夢想,融合具像寫實與超現實的風格,讓許芳宜逐夢的歷程,更鮮明,又具說服力。
同樣的,在許芳宜參加甄選比賽,或她在引導校園落實舞蹈教學、舞蹈成果發表,也兼具寫實與抽象,讓陳述的過程,更具張力。
二、再創作的典範
許芳宜不只是優秀舞者,更像她的老師瑪莎葛蘭姆一樣,是出色的編舞家,在電影中,幾齣純舞蹈的表演,不論肢體語言、舞者呈現方式,或者舞蹈背後的深意,都擲地有聲,值得作為研究範例。
有一幕,方型椅上獨舞,險峻絕美,讓人揑一把冷汗,自然木皮色的椅子,十分平凡,面積也不大,許芳宜上半身皮膚色薄衫,襯托著她洗衣板式的扁平上半身,下半身則裹著過度冗長,幾乎延伸到地上的大紅色包巾,有時像艶麗圓蓬裙,有時像刺眼的鬥牛布,挑釁味十足。許芳宜以精湛舞技,在椅子方圓上跳舞,柔軟細膩的肢體,扭動翻舞,險象環生,但險絕中,呈現出的絕美境界,讓人嘆為觀止。當天環繞現場,滿坐的專業人士,各個屏氣凝神、緊繃神經,只見許芳宜險中有安,絕中有美,舞閉掌聲如雷,坐穩她是瑪莎葛蘭姆再現的接班人地位。
又有一幕,是台灣民間故事改編的蛤仔精舞,特製鮮艶的蛤仔,舞者置於中間,蛤殻一張一合之間,通俗逗趣,是台灣鄉間學校,經常演出的民俗舞蹈。
不過,當代藝術的觀念加進去後,就讓舞蹈演出的呈現方式,截然不同。該劇是在水域中搭建舞台,與周邊環境相呼應,自然天成,美不勝收。舞者在水中央的舞台,舞臀弄姿,觀者的座位,也矗立在水域中,欣賞演出時,可以讓半截腳丫子,泡浸水中,新鮮有趣,讓人印象無比深刻。
這部電影的好看,除了是說許芳宜的人生故事,但更是舞蹈專業者,可以從中觀摩學習,作為教學、研究、舞台呈現的範例。
三、國際化與在地化的現身說法
追求國際化,是藝術工作者,共同的心願,尤其少數族裔或邊陲國家,總是揮舞雙手,大聲呐喊,「我、我、我⋯,我在這裡!」這是現實與人性使然,沒有什麼對不對,該不該。
但是倘若置身在世界的藝術發展軸心所在的紐約、倫敦的角度來看,除了宣揚軸心的主體性外,它需要的是紅花襯綠葉的效果,自己已經是盛開的大紅花,綠葉必然向外覓尋。在地性立即成為迷人的元素,所謂異國風情。
台灣民間繞著圓桌的團圓飯,冒著熱氣蒜白魷魚火鍋,滷豬腳、滿切的大拼盤、紅燒白鯧,絕對令人食指心動,累蕾齊開。這部電影,在上半場安拆了台灣宜蘭鄉下人的生活實景,深刻動人。這個迥異於歐美社會的場景,正是他們需要的異國情趣,扮演綠葉角色。
四、儀式性的虛擬實境極致
誠如瑪莎葛蘭姆名言:「一名舞者,要經歷兩次的死亡....」,這部電影,對於死亡,不管是抽象概念,還是具體死亡的儀式,都讓人毛骨悚然。
電影中,許芳宜創作了13支現代舞劇《長河》《高不勝寒》《躍上枝頭》《高牆》及《異鄉客》等,講述自己的舞蹈生涯,再用一場《喪禮》宣誓和自己的過去道別,迎戰未知的將來。
其中有許芳宜厚塗顏料、亳無血色的臉龐,骯髒的貼身舞衣,不要命的狂舞,很難讓人不與死亡連想。靜肅的許芳宜,彩妝之後,橫躺冰櫃,是對死亡的呼喚,令人不寒而慄。
一位國際天后舞者提及道別,又是什麼樣的心情與場景,舞群或在曠原、地道、廣場,獨舞、群舞、推擠掙扎,彷彿為崇高遠大的夢想、轟轟烈烈的大半生,以及五臟翻藤、百味雜陳的囂囂紛亂、糾結纏綿,冷酷現實,再作回眸。
參與這部電影,人才濟濟,除了許爸的陳竹昇、許媽的謝盈萱、明華園孫翠鳳也以《 雪狐 》劇照,嘎上一角。監製 侯孝賢 、導演編劇加攝影的姚宏易 、剪接指導 廖慶松 、美術指導 翁定洋、造型指導 陳季敏 、劇照師 蔡正泰、燈光指導 蕭鴻益、配樂指導 李哲藝、音樂協力 林強、聲音指導 杜篤之、混音指導 杜均堂、現場錄音 黃僩哲、執行監製 陳薇、製片統籌 陳伯全、副導演 侯甫嶽 、助理導演 蔡佩珊 等人,陣容堅強。
看完電影,在冗長的字幕,說明拍攝過程中,叼擾了許許多多的單位和個人,以及受到許許多多熱心人士,出錢出力出場地,情義相挺。靜坐在音樂襯托,布幕滾動的偌大電影席位間,再次見證許芳宜為藝術理想,奮鬥有成,看到舞蹈苗種,遍地發芽,可喜可賀,而電影圈,由侯孝賢帶出的電影專業團隊的開枝散葉,獲獎連連,輝光不絕。
藝術本來無國界,扮演崢嶸紅花的歐美藝術之都,其實是需要帶著異國風情的綠葉陪襯,不怕沒有被看到,只怕創意不足、舞藝不佳。成功成名,從來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英國才子迭更斯早在許久以前就說,這是最黑暗的時代,也是最光明的時代。疫後重生的我們,面臨最茫然的時代,但未嘗不可是對藝術文明最飢渴的時代,蕞爾島國的台灣藝術界,伴隨挑戰的機會,就在眼前。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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