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隨著文化硬體建築逐步完成啟用,表演藝術場館,越來越充裕,但人才培育呢!?
9月1日中午欣賞楊偉新《舞徑Ballet in Tandem》影片,感慨萬千,這是一部對台灣藝術專業制度的深刻省思,娓娓細述中,點出台灣看似多元的表演藝術界問題,沈疴宿疾該如何痛定思痛,亡羊補牢!?
有些立意良善的制度,但缺乏永續性與競爭力,浸淫其中的莘莘學子,根本看不到前景,最後不是出國,就是轉行,造成人才與資源的嚴重浪費,值得深思。
不管是芭蕾舞者、器樂演奏家、藝術創作者,理想性格非常高,不約而同為夢想付出代價,但往往理想越高,傻勁越足,受傷越深,最後鎩羽而歸,永遠退出戰場,扼腕嘆息、深沈感傷的歷史,總是一再重演。
導演楊偉新,一開始完全不懂芭蕾舞,自從認識台灣年輕舞者郭蓉安,她是首位獲選就讀悠久歷史的俄羅斯波修瓦芭蕾舞校(Bolshoi Ballet Academy),透過她個人的經歷,引發他的拍攝契機,他鍥而不捨地以長期記錄、訪談的方式,希望省思台灣的生態環境,如何讓芭蕾舞非離鄉背景去尋夢,又如何歷經千辛萬苦,深入一個陌生國家,為跳舞而強迫自己落地生根。
楊偉新把該片拍得非常自然,以長鏡頭從角落拍攝,讓受記錄者,不被干擾,因長時間拍攝,也培養出與舞者的默契,紀錄片更顯得真實親切,這種強力淡化導演存在感,謙虛謹慎的作法,十分專業。
據說他目前規劃以募資方式,讓《舞徑》公開放映,期待感動台灣觀眾,也提醒公權力機構,不再狗吠火車,徹底省思,並且亡羊補牢,為台灣表演藝術的軟實力,全力以赴。
總共花費 9 年時間,楊偉新從中觀察芭蕾藝術在台灣的發展瓶頸,藉由3位台灣不同世代的芭蕾舞者郭蓉安、梁世懷、李巧的故事,互相交織,拍攝足跡遍佈台灣、莫斯科、東京、首爾,訪談對象多達 92 人。他希望透過《舞徑》,讓更多人認識台灣芭蕾、激發更多思考及正面的社會影響。
所以該紀錄片,沒有凌牙俐齒的批評,也非指槡駡槐的挖苦,而是以3位舞蹈人歷程為經,從二戰後到現今的時間跨度為緯,平舖直敘,呈現出芭蕾舞在台灣發展狀態。
扮演全片靈魂角色的3位芭蕾舞人,有稜有角,一位是堅持芭蕾道路,克服自身舞蹈基礎的不足,登上國際舞台的職業舞者;第二位則是描述用個人力量在80年代,以專業芭蕾舞校模式培訓學生,希望在台灣創造職業環境的資深老師;第三位則是位追求舞者夢,反覆進出台灣,尋求專業芭蕾學習環境的舞蹈生。
從他們親身經歷中,回頭看台灣生態,沈痾頗深。多元,原是現代社會的基本現象,也是文化藝術自然的發展趨勢,但若將其無限上綱,或作為宣傳性的政策口號,又沒有實際深人了解所希望發展的領域,在達到「多元」境界之前,需要投注什麼樣的方法與資源,供它成長茁壯,就會造成台灣舞蹈人,談及現行舞蹈教育時,口中所謂的「什麼都學,什麼都不精」現象。
以培育職業舞者為前提的專業舞蹈培訓,在舞蹈被植入台灣體系近40年後,仍未得到應有的體認,片中每一個角色,活生生的嘆息,都讓人感慨萬千。
回首前塵,大約在1970年代晚期,台灣主掌教育體系中的專業教育,就埋下官僚的種子,自以為是地把當時台灣發展較為主要的中國舞、芭蕾舞、現代舞,納入學校教育體系中,希望齊頭並進,希望每位舞者,都能涉獵,成為藝術人才教育的基本要求。
這種見解,儘管立意良善,也對台灣目前的舞蹈發展的成績,有直接的正面影響,但主事者對不同舞種的專業,認知不足,在沒有多方彙集專業舞蹈人的意見,一廂情願的制定出課綱、教程等實際措施,又沒有規劃出明確的遠程訓練目的,更沒有認知到台灣其實並不具備能夠消化一年約300位大學程度舞蹈畢業生的職業舞蹈產業 ,因此產生出像芭蕾舞這一門藝術,在台灣停滯不前的窘境,進而造成台灣舞蹈,完全沒有「多元」出路,舞蹈畢業生絕大部分不從事舞蹈表演的現實。
任何舞蹈的訓練方式,都有其特定條件和系統,其中的優劣是非若非專業人士,外人非常難以參透,但長期下來,外人領導內行,又不願意從訓練成果中,檢討優劣得失,將錯就錯,代代循環,讓舞蹈人在尋夢中,對自我前途茫茫然,可以自力救濟,出國擠國際舞團,畢竟是少數,而轉業他求,也造成人才浪費,競爭力的下滑。
到21世紀的現今,硬體建設,逐一落實,但屬於舞蹈人的生態,卻沒有與時俱進,已經成為難以扭轉的現實,既定環境的框框架架,已經積非成是,如此僵化狀態,卻被不明所以的文化教育機關,稱為「多元」,甚至還沾沾自喜。
其中,所有的矛盾被淹沒在每年眾多學校、團體、一場場令人眼花繚亂的演出背後,非舞蹈圈人極難穿透表象,吸取足夠的資訊武裝自己對體制提出質疑。
在台灣的培訓環境,及社會對舞蹈藝術的觀感交互作用下,芭蕾舞在台灣發展,一 直處於尷尬的矛盾狀態。身兼導演、製片、攝影、剪接的楊偉新,用心良苦,他希望透過該紀錄片的呈現,點出問題的嚴重性。
楊偉新十分疼惜對芭蕾舞有夢的的年輕學子,滿懷理想踏進舞蹈教育體系,卻無法從學校體制中,得到應有的學習養分,儘管身體條件,符合該項舞蹈的需求,理應是成熟舞者的年齡階段,卻有如跤龍困淺灘,始終在原地踏步,多少可造之材,就這樣潛力被消磨,最後夢想也飛走。
少數有心、有條件的學生,在個別老師和家庭的協助下,用體制外的方式,離開台灣進入更專業的芭蕾教學機構,得以突破限制,進人世界各地職業舞團工作。這些案例,原來應該可以提醒或刺激權力機構,那些制度的製定者或資源分配者,但他們反而弱智到解讀為台灣之光,厚著臉皮硬說是台灣舞蹈教育成功的有力明證,叫人瞠目結舌,扼腕痛惜。
在舞蹈人後浪推前浪,不斷於困境中追尋自我實現的同時,楊偉新强調,我們是不是該捫心自問,假設我們真的在乎台灣的藝文發展,真心希望台灣的下一代,有多元的發展空間和夢想選項,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發揮所長,是否應該去思考我們對未來台灣舞蹈發展的想像是什麼?
我們在學校所給予學生的知識、技巧,支持舞蹈工作者能長遠累積下去的資源,是否真的合乎各個舞蹈類型發展的需要?我們是否有真的看到更廣大的舞蹈世界裡,芭蕾舞的發展和培訓已經到了什麼境界,或是某程度上我們仍在閉門造車?
當我們能夠誠實對體制提問,並坦然的接受更寬廣的可能性,而不是一再的將自己困在「東方、西方」這種過時的偏見,緊抓著自己僅有的一點什麼,或許我們就能朝解開這盤根錯節的難題更接近一步。
很感謝楊偉新的勇氣、良知、智慧與專業,這位畢業於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電影學院的才子,他的畢業短片曾獲頒美國導演工會(Directors Guild of America)最佳學生電影獎。返台後楊偉新以剪輯師身份進入電影圈,與國內外導演合作進行剪輯工作,片型涵括劇情片、紀錄片、廣告、音樂錄影帶等。他剪接加作品,曾入選金馬獎、台北電影節、台灣紀錄片雙年展、金穗獎、鹿特丹、釜山、全州、富川、克萊蒙費宏等多個國際電影節,主要剪輯作品有:《蘭陵劇坊》、《對面的女孩殺過來》、《Ferahfeza》、《青田街一號》、《孤味》等片 。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楊偉新以《舞徑》前進國際影展 ,果然在2022年第11屆美國紀錄片與動畫影展中,從200多部影片中脫穎而出,摘下國際紀錄片長片評審團獎,這份嬴來不易的榮耀,可說實至名歸。
《舞徑》在海外受肯定了,國內公開上映在即,關心台灣表演藝術生態者,可不要錯過第一手的告白,而分配藝術文化資源,制定規章的滾滾諸公,請一起來檢討過去,策劃未來,讓台灣芭蕾舞者卑微的夢想,可以起飛,可以在寶島台灣,落腳生根,深化與優化。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舞徑》相關照片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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