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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彤》阿甘正傳應該翻譯阿憨正傳

    【愛傳媒張若彤專欄】阿甘的「甘」,就是Gump這個字,本身就是笨蛋、白痴的意思。我們翻譯為阿甘,這是音譯,但如果意譯,翻成「阿憨」會更接近原意。阿甘發財後,捐錢建立了漁民醫院「Gump Medical Center」,直譯就是「白痴醫療中心」。
    電影一再透過阿甘的嘴說出「做笨事才是真笨」,就是說一個人是否笨,應該要以「行為」,也就是「他做了什麼樣的事」為標準,與其他都無關,與外觀、智商無關,當然也與稱呼無關。甚至,因為有了阿甘這樣的人存在,gump也有了全新的意義,變成了大家尊敬的正面稱呼。
    如同「甘」有「笨蛋」的意思,電影《阿甘正傳》中,還有另一位角色也被人叫做笨蛋,這個人就是綽號為「巴布」的Benjamin Buford Blue,阿甘在軍中最好的朋友。
    雖然名字本身並不含有笨蛋的意思,但大家給他起的綽號「巴布(Bubba)」,卻是一個含有歧視意味的詞。這個詞在南方白人間用來稱兄道弟,但在南方白人圈外,卻是用來罵人的,說人就像美國南方那種沒受教育的白人笨蛋一樣。身為南方黑人的巴布,他和阿甘初次見面時介紹他自己,說大家都叫他「巴布」,「好像變成南方白人大老粗的自己人那樣(just like one of them old redneck boys),天下居然有這種事(Can you believe that?)。」雖然巴布自己也認為Bubba這個綽號對他而言有貶義,但卻無礙於大家、甚至是最好的朋友阿甘這樣親密地稱呼他,也無礙於他自在地對外這樣介紹他自己。
    阿甘退伍之後,為了兌現他對昔日戰友的承諾,拿著代言桌球拍的餘款來到了巴布的墳前,報告他的捕蝦計畫。我們可以發現,巴布的墓碑除了有生卒年月日、軍中階級、所受榮譽(PH為紫心勳章,授與在戰場上負傷或陣亡者)之外,還將「我們的巴布(OUR BUBBA)」也特別寫了出來。
    一個歧視性的英文單詞,卻道盡了大家一同出生入死、相濡以沫的袍澤情誼。諸如此類的稱呼,還有像是阿甘的合夥人丹中尉所說的「FNGs」。
    阿甘和巴布在越南初見丹中尉時,丹中尉對兩人說:「你們應該是新派給我的死菜鳥吧?(You must be my FNGs.)」這個FNG,就是Fucking New Guy(死菜鳥)的縮寫,為越戰中十分流行的貶義詞。
    然而在螢幕之外,在真實的越戰歷史中,FNG並不僅僅是一種輕蔑的稱呼,更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歧視現象。這種歧視的根源,主要是來自當時美軍採用了個人輪調的政策,而非向來整建制輪調的做法,這就產生了新人如何融入既有單位的問題,特別是那些從來沒上過戰場、剛剛才從美國本土送來的菜鳥,往往被單位中的老鳥各種不當對待,乃至出現所謂「死菜鳥症候群(FNG syndrome)」,許多美國大兵在團體中被霸凌、被孤立,因心理創傷而無法從事戰鬥。
    這種對菜鳥的普遍排斥、乃至於人身攻擊的現象,電影《阿甘正傳》一樣也僅僅是點到為止地呈現。除了阿甘在入伍當天莫名其妙被巴士司機吼,被罵連蛆都不如、娘砲之外,阿甘和巴布兩人才剛到越南報到,直屬長官就直接拿巴布天生的厚嘴唇開玩笑,說他的嘴唇太突出可能會拉到敵人設置的引線(引線一般是接近地面絆腳的),隨後又在明明知道兩人一人是黑人、一人是白人的前提下,故意問兩人是否是雙胞胎,也還好兩人腦筋沒那麼靈活,根本聽不懂這話背後的冒犯意涵。
    但無論如何,就好比我們「狗兒哥」、「屁兒」的邏輯一樣,狗、屁可以是最重的侮辱,也可以是最深的情感。以言語自在地表達自己的感受與厭惡,可以是一種孤立他人、攻擊他人的徵兆,但同樣一種行為,也可能是團結、親密的象徵,甚至可說是組成休戚與共的團體所必需的要素。在生活經驗中,我們會允許一定程度的冒犯來對自己人釋放善意,如果對於任何冒犯都要斤斤計較,這會是一種難以度過磨合階段的負面因素。
    這個釋放善意的「一定程度」大家會怎麼拿捏?單純的分享厭惡,究竟是往物理攻擊、滅絕的方向惡化,還是往接觸、理解、認同的方向前進?
    我們來看看《阿甘正傳》中珍妮的遭遇。
    作為對照組,珍妮是阿甘一生最愛的人,她和阿甘一樣都是單親家庭出身,但命運卻截然不同。阿甘的媽媽傷害自己、只為給阿甘受正常的教育,珍妮的爸爸則傷害自己的女兒,活在自己的痛苦中。
    珍妮的童年陰影,籠罩了她的一生,雖然我們透過阿甘之口,知道珍妮孩童時祈禱成真了,她祈禱自己能變成一隻鳥飛得遠遠的,神則顯靈讓他離開了她那個會家暴的爸爸。只是,神讓珍妮離開了她的爸爸、卻沒有讓她離開地獄。
    電影中有個非常陰暗的一幕,珍妮染上了毒品,呆坐在床邊,請注意此時所下的背景音樂,是美國搖滾樂團Lynyrd Skynyrd的〈自由鳥(Free Bird)〉:
你是改變不了這隻鳥的
這隻鳥,你改變不了牠的
神清楚得很,我是改不了的
神啊幫幫我,我改不了
Oh, and the bird you cannot change
And this bird, you cannot change
Lord knows I can't change
Lord, help me. I can’t change.
    這是一個編劇上很細緻的安排,讓「自由鳥」和希望化為一隻鳥逃離自己命運的珍妮共鳴了起來。就在音樂聲中,珍妮嘗試了一次失敗的自殺,無助又絕望。同一時間,阿甘正啟動他的捕蝦事業。
    非常詭異、但卻又非常緊貼真實,兒時被虐待的珍妮,似乎深陷在某種泥淖中間,她千方百計想要逃離的那些事物,反而如影隨形,在她的生命中不斷回歸。
    阿甘和珍妮在首都重逢,珍妮將他帶去黑豹黨的聚會,珍妮此時的男朋友,是SDS的區域領導人。這個「SDS」,是「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不是現在那個同名的SDS),活躍於越戰期間的學生組織,自我定位為新左翼,主張參與式民主,特別關注反戰與黑人平權運動,後來組織為了是否引入暴力路線有所分歧而分裂。無論是男友的身份、或是新左翼、民主社會、反戰、平權的政治立場,都理應,跟珍妮的爸爸原本應該要是的一樣,愛護、保護珍妮,但他們沒有,一言不合,男友給了珍妮一耳光,事後珍妮還為打他的男友辯護,告訴阿甘,男友「雖然他打但他不是真心要打」。隔天再見男友,男友果然也說自己不是真心要打,要怪就怪該死的詹森(時任美國總統)和越戰,珍妮隨即和男友一同回加州。
    數年後的跨年夜,正當阿甘再見丹中尉的同時,珍妮正打包離開當時的男友,臨走前照了照鏡子,我們可以看到她眼眶上的烏青:珍妮又被男友打了。很殘酷地,此時的背景音樂,下的是The Doors(門戶合唱團)的〈Love Her Madly(瘋狂愛她)〉。門戶合唱團的主唱,以模糊曖昧的歌詞、無法預期的舞台人格受到當時美國人的喜愛。珍妮照鏡子查看自己眼眶的傷時,歌詞正好唱到「Want to meet her daddy(想要去見她的爸爸)」,在一些版本的歌詞中,也有人認為這句唱的是「Want to be her daddy(想要變成她的爸爸)」,彷彿遇上了黑洞,無論珍妮往哪個方向逃,她得到的愛,總是會傷害她的那一種。

 


作者為《究竟二二八》作者
照片來源:《阿甘正傳》電影海報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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