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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國珍》為什麼我們家的芭樂是白色的?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好友贈送我一箱燕巢芭樂,我歡喜接受,並告知「這是我最喜歡的水果第二名。」後來他又送我省產高接梨,我說:「我好喜歡吃水梨,這是我最喜歡的水果第二名。」柚子?「最喜歡水果第二名」;關廟鳳梨?「最喜歡水果第二名」。
    好友忍不住問:「為何所有的水果都是排行第二名?」我說,因為太愛水果了,愛到最高境界,無法區分高下,便全部歸納為「榜眼」,給個公平的讚譽。好友聽聞後不再累問,任憑我繼續高調愛水果。
    曾聽聞日本人都將最頂級的水果標示為「優」級,此類仙品只留在國內銷售,供本國人享用,排名第二的「秀」級品才輸出國外。1993年日本水果還可以自由帶回台灣,春末夏初到了日本,必買當季水蜜桃,這種粉粉嫩嫩禁不住一絲碰撞的嬌貴水果,必須每粒單獨泡棉包裝,像是貞操帶保護蜜桃的完美。每逢冬季,則是蘋果與水梨的盛產期,當時出差日本經常向固定批發商買整箱水果,每次都指定最「優」級,確實粒粒鮮美,食畢齒頰甘甜,幽香仿若吻過天使,即便奔月嫦娥恐怕都忍不住想要回頭。
    我天性散慢,帶蘋果懶得扛紙箱,便在旅館中拆卸紙盒,將蘋果一粒粒放進登機箱中帶回台灣。這種水果新鮮時硬度頗高,或者我的衣服夠多,帶回台灣的過程順利,亂放在隨身行李中也沒有受到創傷。但是水梨就不同了。那次,批發商為我訂購優級水梨,在光線不足的旅館房間裡,我拆開紙箱一看,怎麼顏色黯沉黝褐,除了外觀沒有痘疤斑點之外,印象跟台灣粗梨簡直沒兩樣。
    心裡正嘀咕著商人果然不老實,再加上這趟行程短暫緊湊,我為了省卻多提行李的麻煩,把整箱二十四顆圓滾滾的水梨一股腦兒往登機箱裡倒進去,匆忙中也不考慮箱內還有幾本有稜有角的精裝書籍與雨傘,統統打包在一起,一路顛簸搖盪回到了台灣。飛機還沒落地,就在機艙中聞到水梨香,回到家裡打開行李,將近二分之一的水梨已經扭陷凹傷,有些已經壓到變形為葫蘆或釋迦,一粒粒懸空捧起時還會滴汁。我的衣服,書本,化妝品,也全部漬染水梨香精,久久不散。
    又了這次經驗,我再也不敢以貌取人。明明青果株式會社都標明了是最優級水梨,我怎麼只瞧一眼不起眼的外表,便忽略水梨品性中纖細與綿潤的特質。那層粗糙的天然褐色果皮,是外剛內柔的偽裝,是唯一的保護色,保護著皮相之下充沛飽滿卻又不堪一擊的柔軟心。除卻平庸的外衣,水梨是如此白皙晶瑩,溫澤透光,仿若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誘惑著我疼惜她,親近她,融和她。這麼需要被關注內在美的水果,卻被我粗心誤解蹂躪,實在是人間少見魯莽暴君,只剩「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據考證,中國是梨子屬植物起源地之一,三皇五帝時代即被視為百果之宗。台灣引進日本豐水梨、幸水梨等高海拔地區溫帶梨的花芽接穗,嫁接在平地梨樹上,培育出新品種高接梨(又稱季接梨),每年中秋節後盛產,也是台灣果王之一。
    這幾年黑心商品層出不窮,我在為小壯丁料理水果時難免擔心農藥殘餘,因此清洗時,蘇打水鹽水清潔劑全部上場,最後卻看到專家分析這樣還是不能徹底將農藥清洗乾淨,最好的辦法只有削去所有的水果皮。
    因此,小壯丁第一次在學校營養午餐吃到芭樂,回家後不解地問我:「媽媽,好奇怪喔,學校的芭樂是綠色的,可是,我們家的芭樂都是白色的。為什麼呢?」
    寶貝,那是因為,為了保護你,就算吃芭樂我也一定要削皮。
    往後數年,我的拿手好菜「水果拼盤」愈來愈簡約,直到再也沒有出現進口水果。餐桌上不復出現繁飾,選項跟著變少。削去水果的外皮,彷彿斷滅華麗。每到冬季,柳丁芭樂盛產,市集裡紛紛減價促銷。天真的孩子從來不質疑我,為什麼連續天天吃芭樂,又連續天天吃柳丁。我時時擔憂著他會如此提問,卻在每一次凝望他臉上單純滿足的笑容時,彌補自己的無能。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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