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公義、真相是什麼？認知就是現實嗎？！我們常說，眼見為憑，鏡頭下說的一定是真話嗎？
目前輿論猖狂，名嘴治國的扭曲變形現象，早已成為台灣生活的日常。傳媒具備報導真相的天職，新聞工作者要有道德自律，秉持不偏不倚、堅持公道。但往往事與願違。
電影《由宇子的天秤A Balance》，凸顯了這個價值的複雜程度，顯然，有天人交戰時候，更見力不從心，其實，人性的倚私，公理真相，往往變得很有條件。
綜合來說，該電影中最具張力與感動人的是，它觸及了被學校遺棄的弱勢學生，而在社會邊緣自生自滅，逃學、輟學以及隨時可能被性侵的身體正義，生命果真如如螻蟻，貧窮與貪婪，蠶食鯨吞，又有多少真相被調查淸楚，還一公道？！
取名為《由宇子的天秤A Balance》的日製電影，全長153分鐘的，是由日本新銳導演春本雄二郎掌舵，走社會寫實路線，簡單場面調度，近乎一板一眼、一場一鏡的長鏡頭操作，有條不紊地處理當中的不同涉事人。
春本雄二郎根本不考慮票房問題，他選擇撥洋蔥的模式，層層揭開事實真相，配上冷冽逼視的長鏡頭，犀利拷問人世的道德困境。
獨特的是，春本雄二郎自信過人，他相信自己用鏡頭說故事的能力，因為全劇沒有配樂，他不想讓音樂的煽情與先入為主，會喧賓奪主，或扭曲故事鞭辟入𥚃的機會，眼睛對眼睛的訪談，英氣咄咄逼人，呈現出千絲萬縷、糾結複雜的狀態。
然而，當正義的天秤，觸及私情，也就難以客觀公正了。
電影故事是這樣的：紀錄片導演由宇子，胸憶社會正義的崇高理想，為3年前發生的一起師生性侵自殺事件，率領製作團隊，展開調查。這宗高校欺凌事件，導致女生長谷部広美及年輕教師矢野和之，因傳出師生戀，先後自殺。她們不但重返現場，鎖定幾個失去親人的家庭，進行深度訪談與拍攝，希望為弱勢者申張正義。
不管電視台或電影公司，無不以收視率、票房為考量，扒糞挖瘡疤，是否符合這樣的市場經濟效益，往往是內部的衝突與拔河所在。
片中女主角是瀧内公美，飾演導演由宇子，清純、正直的形象，尤其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當四眼對焦進行採訪時，很容易讓她的採訪對象，產生了信任感，而願意說出心裏話。
然而，劇情中從屏風後走出的加害者親屬、躲在屋裡偷看的加害者小姪女、以及小姪女一再追問什麼叫血統等等細節，勾畫了一個事件，汨汨而出的後續悲劇效應。
以社會正義為己任的由宇子，總是希望透過導演鏡頭，挖掘新視角，使得她的紀錄片，更接近事實，也更具深度，可以持續獲得了製片人和電視台的讚揚與播放機會。
她們上山下海，深入民宅，備極艱辛，也發生過受害村民因報導偏頗的的不滿恐慌，拿著水龍頭對女導演噴水驅趕。越是得來不易的事實真相，她越是深耕細作，熬夜剪接。
為什麼有這樣路見不平的個性，由宇子提及，曾經在學生時代抄襲，被身為補習班總管的父親，當場抓著，也不假辭色，當眾對她嚴厲批評。
從此，由宇子牢記教訓，也感謝父親內舉不避親，及時糾正，讓她把誠實正直烙印在心，成為人生座右銘，在追求真相的過程中，無所畏懼，永不妥協。
但是，就在他對事件挖掘，窮追不捨當中，尤其在過程中，是該選擇篡改遺書，還是接受霸凌，選擇隱瞞實情，還是獲得心安，選擇剝奪加害者贖罪的權力，還是睜一眼 閉一眼，罔聞受害者凌虐的遭遇。
劇中，長谷部父親對學校不公、傳媒處理偏頗的控訴，矢野家三代為避歧視騷擾，隱姓埋名搬家，妹妹甚至辭任髮型師轉當散工，只為避人耳目。
校園欺凌、師生不倫戀之外，學校為保校譽沒查證便開除學籍，也漸漸明白了日本社會的羞恥文化，視醜聞如洪水猛獸，涉事者自殺身故，家人卻長期地被歧視，生不如死。
正當由宇子對真相存疑，調查師生戀膠著，她經營補習社的父親木下政志，卻捲入醜聞中。
她年近花甲的父親木下政志，竟對一位沒有母親，父親打零工，繳不出補習費的16歲窮學生小畑萌，伸出狼爪，女學生懷孕了，在課堂上，孕兆出現，嘔吐暈眩，她好心開著車，帶可憐女學生回家休養，但在過程中，女學生小畑萌說出被性侵的過程，她為小畑萌買了驗孕棒，回到雜亂赤貧的家，她由鐵石心腸的理想主義者，變為充滿憐憫的小畑萌照顧者，有如小畑萌的在世母親一般，為她採買作羮湯，讓受傷的小畑萌休養安頓身心。
她隠匿父親木下政志的惡行，尋求醫師協助，希望私下處理小畑萌懷孕。
但經醫生作檢查後發現，小畑萌不是單純懷孕，而是子宮外孕，會有生命危險，對一個連醫療保險部繳不起的窮人家，更是雪上加霜。
面對人面獸心的父親木下政志，作女兒的，備極煎熬，她拿著女學生的驗孕棒，逼問父親，直到認罪招供，父親多次向她道歉，回不了頭的父女鴻溝，讓她痛苦不已，更揪心的是，她該不該用同樣的社會道德標準，追討父親罪行。
她反覆思考，一旦父親木下政志糗事公開，性侵補習班上未成年女學生，不但是道德上的重大瑕疵，更是刑事訴訟問題，補習班名義掃地，必然面臨關閉命運，他們賴以生存的事業，嘎然而止。
她是性侵惡魔木下政志的女兒，也會受社會壓力波及，因而失去導演的專業信頼，已經採訪創作的紀錄片作品，就無法順利播出，她的導演威望與團隊心血，通通付諸流水。
她的正直和操守，才受到嚴重考驗，她對真相和公義的執著，與面對親情倫理的徇私，自相矛盾起來，進退維谷。正義的天平，一夕之間，失去重心，她矛盾痛苦。
由宇子在影片中，面對加害者親屬進行採訪時，她常說「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但我會照下一束光」，充滿信服感的口吻，展現她的職業道德與神聖感。
但她私下請求醫生，尋求為小畑家暗地墮胎可能性時，卻說，「道德，不總是最正確的選擇」，髮夾彎的語詞，顯然包庇父親的罪名，並偏坦家族利益，令人不寒而慄。
人窮志短，小畑家當窮到一無所有，會不會滋生「陪人上床」就能抵補習費，換同儕吃喝的想法，電影中沒有多作解釋，留給觀眾去想像。
只是由宇子追問女學生是否和其他同學有染時，是對小畑家的尊嚴、友誼，或偽親情的挑戰，小畑家情緒失控地衝出座車，出了大車禍。
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悲哀，如影隨形，女學生被送到醫院急救，女學生的父親，撕心裂肺趕到病房，車禍的傷害之外，又被醫生告知女兒懷孕，父親自責不已，認為是因為自己窮困，讓女兒淪於賣春才會未成年懷孕。
趕來醫院關切的補習班老闆父女，對女學生父親的安慰打氣，並祝福女學生早日康復，但對女學生懷孕一事，沈默以對，由宇子甚至要父親快快離開現場。
擔心昏迷女兒小畑家長睡不起的父親，把由宇子帶入病房，表達了對由宇子的感謝，父親說平常很少對話的小畑家告訴他，考試分數達80分，就能得到由宇子腕中的手錶。
小畑家脫胎換骨的表現，讓父親感慨地表示，只要小畑家醒過來，考出這樣的好成績，他也會加倍工作，買給小畑家作奬賞，濃濃父愛，希望喚回更多的天倫幸福。
當踏出病房，由宇子忍不住良心的折磨，她向小畑家父親認罪，說讓她小畑家懷孕，正是補習班老闆，也是她父親。
有如天雷轟頂的父親，徹底崩潰，對人性的倍心，煞那間灰飛煙滅，所有的痛苦、絕望、憤怒、不平與自責，襲上心頭，他暴怒，他無助，於是，使盡全力，掐住由宇子的頸子不放，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哀悽，越掐越用力，直到由宇子因窒息，手腳攤軟倒地。
對女學生的父親來說，那是完全的滅絕，一個身陷社會底層，失去愛妻，小畑家又奄奄一息，所能作出最用力的一搏。
時間猶如停格，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驗孕棒驗出事故的真相，豎笛吹出少女的幽魂，手錶是獎勵，還是補償，發潮的麵包如何蒸發出人性的惡意，一遍遍掃過她的腦海。
一向推說自己公正公平，不會偏袒任何一方，卻未必在關鍵時刻，作出最具道德價值的選擇。
小畑萌希望自己能考上80分獲得獎勵，戴上由宇子送她的手錶，認真讀書，朝向美術系前進，將來擁有一份普通的工作，成為正常的社會一份子。於是，由宇子的天秤，特別複雜。事業與親情，真相與人情，公正與操作，孰輕孰重？！
顯然，老天爺還是給由宇子留活路，在連續的手機響聲中，由宇子逐漸甦醒，憑著僅存的力量，找到手機，打開手機，留言竟是由宇子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嘔心瀝血的正義追討紀錄片，公司決定不播了。
沒有說為什麼，氣若游絲的由宇子，陷在扭曲與位移的天秤中，沈默以對。是自己太單純天真，自以為是，還是認知與現實的價值觀，本來就南轅北轍。
感謝佳映電影公司劉嘉明兄（James Liu）的邀請，在台北光點誠品，看了該部可以作為台灣社會省思的深度電影。
電影一演完，大家仍沈浸在濃郁的感傷與愁情萬緒中，靜默無聲，久久不動。走出光點台北，微涼的十二月天，中山北路上，依舊車水馬龍。人心、人性、公平正義的字眼，不斷在胸中翻滾，彷彿吐不出，也嚥不下，百感交集。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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