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國珍專欄】小壯丁即將滿二十歲。早在半年前,我就規畫著他的慶生宴。
「我們去吃好吃的牛排,在高樓看夜景。」我說:「你要不要邀朋友來辦趴踢?多找幾個好朋友,一起熱鬧。」
「不要浪費錢。」小壯丁回答。
「可是這是你二十歲生日欸!」我堅持這是個絕對要慶祝的日子。
「我們在家吃就好了!」小壯丁露出雲淡風輕的表情。
在家吃?我覺得這樣我會更辛苦,不但要去張羅食材,還要花時間進廚房料理,而且,我的手藝實在不怎麼樣。
小壯丁似乎透視我的心事,他說:「就做妳平常拿手的菜就好。」
我仍然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小壯丁接著又補上一句:「我沒差,妳做什麼我都會吃。」
這句話太有智慧了,連我這個中文系高材生都參不透究竟是褒還是貶。
小壯丁從小到大被我嚴格管教,只要分配到他碗裡的餐食一律要吃完。這個習慣自然符合「妳做什麼我都會吃」的家規。但是,這是二十歲慶生宴!一個人一生只會經歷一次的心靈盛宴。
在這個真正的成年禮中,總不能端出我最拿手,也是小壯丁最愛的家常「蛋炒飯」?這種慶生方式,我感覺到未來五十年,吃蛋炒飯慶生這件事隨時有可能成為母子倆話題中最無解的回憶。
二十歲生日為什麼如此重要?因為現行民法規定,這一天是小壯丁成為法定成年人的日子,也就是今後他去銀行開戶、辦信用卡、甚至改名改姓,都不再需要法定代理人(共同監護家長)出席。
另外,還有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也是過去二十年我一直罣礙的心事,那就是萬一我在小壯丁二十歲以前死掉,法律規定我所有的財產都會由另一位監護人繼承。我們對另一位監護人的習性非常清楚,如果意外真的發生,這筆錢,一毛都不會回到小壯丁身上。
友人說:「妳是有多少錢啊!」
「是沒什麼錢,但是萬一發生不幸,我怎麼忍心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從此一無所有。再怎麼窮,這點錢也夠他周轉一段日子,不會像個乞丐一樣到處求人。」
還好,這些顧慮,隨著小壯丁二十歲生日倒數計時,我也一天比一天釋懷。《禮記・曲禮》記載:「男子二十,冠而字」。古代男子在雙十誕辰這一天,不僅要舉行隆重的加冠禮,還要為自己取一個字,也就是別名。由此可知二十歲生日的重要性。
我父親的教育啟蒙於私塾,他很重視傳統文化。我是女生,無法舉行加冠禮,但是父親仍然在我的二十歲生日前夕,要我坐著好好聽他說:「小珍,雖然妳是女兒,無法按照古禮加冠,但是,爸爸沒有兒子,也把妳當兒子養。現在妳即將滿二十歲,要成年了,也該取個字。
我想了好久,一個國家最具代表性的珍寶就是皇帝用的玉璽,但玉璽是雕琢過的工具,我希望妳能像個璞玉永保純真,但是又具有成為玉璽的條件。因此,我給妳的字就是「璽玉」,可以做成璽的那塊玉。以後,這就是妳的字,妳要記住。」
當時父親也娓娓道來他的字,以及爺爺、曾祖父和家族裡其他長輩的本名與別名,但是我這個不孝女全部忘記了。我為什麼會獨獨記得自己「字璽玉」,不是我記性好,更不是自戀,而是,當時我印象太深刻,因為「璽」這個字筆畫超多,好難寫啊!
「把拔,能不能換個『字』呀。『璽』這個字誰看得懂,還要寫好久才寫得完。」我跟父親這樣說。
「這是個有意義的字。不是讓別人懂得,是妳自己要懂得。」父親最後這樣告訴我。
這次若不是遇到小壯丁即將二十歲成年禮,我也不會憶起原來我還有個別名。轉眼父親已經離開十八年,我這塊石頭終究沒有成為他期望的玉璽。
唯一堪慰的,可能只有我獨立撫養小壯丁成長的過程中,時時刻刻記得父親對我的愛與責任。這些愛,就算沒有精雕細琢成為工匠藝術,但我們始終保有這份溫潤潔璞的質地,在祖孫三代的心中蘊育珠亮光芒。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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