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藺奕專欄】父親節。8月7日大雨,在自家的小朝廷裡,一場雨臣服在外、向眾人作揖。我想起離開三十四年的父親,平常我很少想起他。
四月二十四日,中央社有一條新聞,大標寫:「富國島最後老兵辭世。」當時我正開車回家、是紅燈隨手滑到的,然後我就紅著眼眶、一路靜靜流淚哭回家。
父親戎馬一生,曾被共軍俘虜、九死一生,後來老蔣欽點送往美國受訓,返台在美軍顧問團擔任翻譯官,我小時候的朋友,黑的白的比黃的還多,我養的浪狗和浪貓,不是比爾就是瑪莉,很洋氣。
聖誕節,我們在美軍俱樂部過,坐著看那些孩子穿小西裝拉小提琴、聽金髮洋娃娃唱詩歌,我讀到的童話故事,是住在城堡的公主聞到奶油的甜香,至於戰火硝烟什麽的,有騎士在呢。
夏天的夜裡,父親會輕輕端起黑膠唱片放上唱盤,同盟國和軸心國的黑膠分開放,軸心國的代表是喜多郎,我們總是躺在清涼的地上,聽樂音輕柔隨月光流淌。
父親喜歡看電影,每次都帶上我,事實上,那年代幾部家喻戶曉抗戰電影的中譯英父親都有參與。他還放任我們在自己房間的大白牆自由塗鴉,假日裡,帶我去爬山,認識植物、昆蟲、鳥類甚至蛇類,這些關於山川大地、美學藝術、西方社會和電影賞析等的識別和啟蒙,我在很長的年輕歲月,並不知曉這是父親賜予我的隱形斗蓬。
直到我遇見了愛情、接觸藝術,某種稟賦的即視感便產生了,幾乎每個女人都有一個與生俱來和藝文共鳴的方程式,有人在音樂中尋找,有人透過繪畫、詩歌和寫作,上述這些早在我年幼的微血管中等待著。
就算年輕的我,在校園、在社會,和常人一樣整齊劃一的生活著,在資訊、金融和投資圈翻滾,只是人生的一段歷程,我現今的作為,正是父親早先替我構築的陣地,並非黃昏的革命,而是童年記憶的喚醒,也是此生過去與未來共鳴的總結。
當年父親的遺物,除了一套在英國訂製的手工西裝,只有四本富國島日記,那個父親青春的故事,我從來沒有親耳聽聞、也沒有機會開口問,一切都凝結在乾涸的墨汁裡。那一夜,我很認真地再去細讀它,去認識那個曾經不朽的青年,我成功地將表情和哭點控制住了,卻突然感到巨大的無依無傍,恕我未識父親而人已深秋了。
我很感謝我的父親,那一份寡言的愛,洗刷了我對這個世界貧乏、多變和邪惡的認知。他不菸不酒,追求形而上的一切,是當下的富有,如同白晝與黑夜無休止地交替著,如同大地的落羽松入秋凋謝前萌生紅髮,如同奔跑中的小孩吹出一個肥皂泡,一個極為短暫的透明星球。
於是明月的啞言,似極了父親,孩提時,我看他在看月便看他,後來,我在看月他便看我。今年父親節正值農曆七月初一,晴也無月、雨也無月,人生有憾,全在月的明滅中。
父親節快樂!
作者為文學奬得主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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