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鄭自隆專欄】
閉戶自肅,就是要讀書(8)
書名:神會和尚遺集
作者:胡適
出版:中央研究院胡適紀念館
年代:1968
緣起
2021年四月,春晴,詣北投農禪寺,開山道場有展覽,展品有本書,是胡適的《神會和尚遺集》,方知聖嚴法鼓源自六祖慧能派下,神會一支。返家,找出53年前買的《神會和尚遺集》,此書是託張姓同學代購,六折,書價42元,於1968年12月30日收到。
1968年方大一,剛進政大,懵懵懂懂,喜愛新知到處嘗鮮,大量閱讀,雜學不專;張同學是新聞系同班,爸爸張秉權是李濟女婿,張是李的學生,同樣任教台大供職中研院,外公李濟更是台大考古系當家學者,家住中研院宿舍,所以能以六折購書。
1968年的42元有多大?我到政大第一天晚餐,校門口的牛肉麵一碗5元,當時學校餐廳,自助餐2元可以飽足,3元即很豐盛,4元算特別加菜,42元省點吃可以活一個禮拜。
書是買回來,但看不下去(看得懂才怪),供了半世紀,直到晚近讀了鍾玲的《餘響入霜鐘》,瞭解禪宗源流才串起來,嗯,知識無新舊,讀書永遠不嫌晚。
生平
神會,俗姓「高」,襄陽人氏,生於唐高宗乾封3年(公元668年),卒於唐代宗上元元年(760年),得年93歲,被尊為南宗七祖,因在南陽10年,所以又稱南陽和尚,晚年駐錫荷澤寺,也被稱為荷澤和尚。
開元20年(732)正月15日,當年神會47歲,率眾參加河南滑臺大雲寺無遮大會,與山東崇遠論戰,崇遠推崇神秀是禪宗正傳,主張當年80歲的神秀弟子普寂方是「七祖」,但神會氣壓北宗,指神秀一門「師承是傍,法門是漸」,確立南宗慧能一系之正統傳承。但神會30到34歲都在荊州玉泉寺從神秀習法,後才去曹溪師從慧能,這算不算背祖欺師,還是「吾愛吾師,更愛真理」;且以小人之心忖之,滑臺無遮大會神會表面是為自己師父「正名」,但何嘗不是為自己打算,師父正名了,自己就是法脈嫡傳,利益就回到自己身上,不過胡適的研究認為神會並未自我附麗為「七祖」,如此無遮大會的奮戰就不能說他是「自肥」了。
所以胡適定位他為「南宗急先鋒、北宗毀滅者,新禪學建立者,六祖壇經作者」,似乎也就是學術客觀。
佛學思想
神會主張頓悟,挑戰漸修,漸修為北宗所宗,積功積德,調息安心,追求淨土;但神會認為「善不受報,佛無淨土」,推翻善惡因果論。
北宗重行,南宗重知,「行」為漸修,「知」為頓悟,北宗神秀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是漸修,而南宗慧能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就是頓悟;神會主張掃除文字障、儀式障,師法自然,認為諸象非相,無修之修,他告誡學生盛唐詩人王維「眾生若有修,即是妄心,不可得解脫」。
換言之,「修習」即有為法(人為智慧),而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因此「生滅本死,何假修習」,根本沒有淨土,欲修來世即是妄心,禪就是見本性不亂,也就是念不起為生,方見本性;這也回應《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執著於儀式修行,方得見本性,神會哲學思想可直溯達摩,達摩面壁,不立文字,就是追求頓悟。
胡適認為唐人譯經,靜、淨不分,看、著不分,住、作不分,因此「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若詮釋為「應無所作而生其心」,就可回應道家的「無為」,其義與《老子》「道,可道?非,常道」接近,果然佛道相通,沒錯,可以說出的道,都是普通常識,沒什麼了不起。
衰敗:頓悟何其難
神會主張的頓悟,被稱為頓宗,但到唐末就中斷了,無法持續,我認為原因有二。
忽略信眾水準
漸修何其容易,唸經拜佛,供養布施,人人可為,但除非是頂尖智者,誰能瞭解頓悟,正是所謂的「捐物易行,觀心難為」,達摩在嵩山五乳峰山洞尚且面壁9年,方能得悟,一般芸芸眾生如何能做到,陳義過高,自我感覺良好,當然無法持續。
忽略宗教本質
宗教靠的是儀式與排場,讓善男信女追隨,台灣佛教四大山頭,無不蓋大廟、塑金佛,連號稱禪宗一脈的法鼓、佛光、中台皆是如此,沒有儀式排場,就不會有信眾,沒有信眾,就無法聚財,無法聚財,宗派就不能光大。
慧能圓寂前決定「衣止於我,不再傳」,在宗教傳播中「衣為法信,法為衣宗」,沒有袈裟傳法,就沒有了象徵物(法衣袈裟)與儀式(傳法信之儀軌),神會一派當然就玩不下去。
悟比修難,而且難多了,「修」可以有量化標準,如吃幾天齋、念幾遍經,捐多少錢、獻多少地,但「悟」沒有;師父教「修」,好教,也可以有具體好處,如收錢納地、賣善書賣加持物,但教「悟」費時費勁,而且兩手空空,試問誰還會教「悟」,何況悟又教不出來,只能透過大量閱讀自己體會,若碰到的師父自己腹笥空空沒有墨水,又能帶出甚麼。
告訴信眾「善不受報,佛無淨土」,無因無果,還能找到人嗎?宗教,不只要「觀心」更要「塑形」(儀式與象徵物),沒有「演出」就不會有觀眾,不是嗎,這點Seafood們最清楚。
作者為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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