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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自隆》《我的孤狗人生》讀書筆記

【愛傳媒鄭自隆專欄】

閉戶自肅,就是要讀書(3)

書名:我的孤狗人生

作者:卜大中

出版:允晨

年代:2019

 

不是偉人傳記

這是資深記者卜大中的回憶錄,可不是甚麼偉人傳記,我不讀偉人傳記,隱惡揚善,自吹自擂,不該講的絕對不會講,講的也未必可信,沒啥好讀的;卜大中是記者,一生罵人無數,寫回憶錄也同樣消遣自己,讀起來還蠻過癮的,讀新聞唸政治的都應該看,練練武功嘛。

「回憶錄」也是作者自己說的,他說不是傳記,的確不是傳記,傳記通常著重時序,依年代由遠而近撰寫,是編年史的型式,但回憶錄是主題史,挑精彩的寫,好玩可看的寫多一些,比重不會平均分配;回憶錄的內容是作者與故事對象的人事物互動,作者未必是主角,他可能是引言人、串場人或旁觀看熱鬧的路人甲,而傳記當然是傳主自己的故事,其他的人都是龍套,用來烘托傳主;作者呢,回憶錄當然是自己最好,口述別人代筆,讀來總覺隔靴搔癢,而偉人傳記就是那麼回事,自己寫,或找寫手、鬼手(ghost writer)均無所謂。

卜大中文筆好,觀察敏銳,90年代他在中國時報寫過一篇文章評論選舉,他說台灣某些選民選擇支持對象有兩個考量,一是「屁股決定論」,即是以官位、利益作取向,另一是「生殖器決定論」,以省籍、血緣作取向,超漂亮的在地觀點,大幅修正美式理論的政黨導向、政見導向、候選人導向,台灣只有統獨導向根本沒有政見導向,不相信?隨便去街上問,有誰知道2020年蔡英文、韓國瑜的政見是甚麼。卜的「屁股決定論」與「生殖器決定論」我列入競選傳播金句,必對修課學生講述。

本書前半部是重點,作者講他在政大唸10年書的故事,以及在中國時報、聯合報的經歷,精彩;後半部比較零散,月旦一些我們熟悉的人物。

月旦政治人物

書名《我的孤狗人生》有點怪,原以為與Google 搜尋有關,但作者學養豐富,資料就在腦中隨時信手拈來,根本不須「谷哥」幫忙,說是華文「孤獨之狗」更題不對文,卜大中是媒體圈名人,幹記者人面廣,認識人也多,怎會是「孤狗」?書中被他品題的政客、名人、才子、佳人就近百位。

對文士,作者下筆敦厚,褒多貶少,但對政治人物,卜大中就不客氣了,馬、蔡、柯被他稱為「自戀型的領導人」,標題算客氣,但內文就犀利了,除了舉例說馬的極度自戀外,在其他章還細數馬的人馬阻擋黎智英買中國時報,就「等中共方面示意某特定財團」,因為黎老闆報紙的反共政策讓國共都受不了,此外〈壹電視〉上不了架也是馬當局和系統業者聯手,最後黎老闆只能把壹電視賣掉,新老闆順利上架49頻道。

對蔡英文,卜大中認為她記仇,2016年選前的私人餐會,卜似乎觸怒龍顏,選後蔡宴請蘋果政治組同仁,看到卜在座「眼光立刻犀利起來,有如利刃」,餐後離席時還嚴厲拋下一句話「卜先生,你沒有意見嗎?」

對柯文哲,卜大中認為「選前純真誠懇,有點憨傻帶點書呆子氣息的柯文哲已經消失」,現在的柯是「狡猾、精明、世故」;唉,政治果真不是好人或正常人可以玩的,好好的人一碰政治就會走鐘。

在書中沒有專章評論的呂秀蓮,也被順手畫了一刀,蔣方良過世時,陳呂盛讚方良具「中國婦女的傳統美德」,卜說以女性主義先驅自居的呂「不知今夕何夕」,且幫呂喊冤叫屈,悼文是幕僚寫的,老闆可能連看都不看,但卻要負連帶責任,挨罵;書中唯一有褒無貶、盛讚不已的是星雲,謂星雲義助六四流亡人士,在中國對各級領導不亢不卑。

在媒體圈一輩子

作者待過台灣兩家主要平面媒體《中國時報》《蘋果日報》,對余紀忠、黎智英兩位老闆,都各有褒貶,完全符合新聞寫作的「平衡報導」原則。

90年代中期之前,聯合、中時獨霸紙媒市場,獨霸的原因有兩項,一是靈活的經營策略,以社會新聞打敗黨的喉舌《中央日報》,1962年瑠公圳分屍案,二報(中時當時叫做《徵信新聞報》)以懸疑小說式寫作手法報導新聞,吸引閱讀,報份逐漸上升;不過成也社會新聞敗也社會新聞,2003年兩報就被社會新聞更辣的《蘋果日報》取代。

聯合、中時稱霸的第二個原因是受惠於國民黨報禁政策,所帶來寡頭壟斷效益,60至70年代台灣經濟日漸蓬勃,工商企業需要廣告開發市場提升銷售,另方面也需要透過分類廣告招募員工。由於中時與聯合已成為發行量最大報紙,因此廣告都往兩報靠攏,二位老闆荷包滿滿,影響力驟增,更被欽點為中常委,位列廟堂。

當然兩報自己的努力必須肯定,書中說中時余老闆若沒聽到印刷機的聲音就無法入睡,「因為印的不是報紙,而是鈔票」,這是後期,早期可不是這樣,故事原型可聽聽余老闆自己的說法-

「那時我們的編輯部設在開封街,每晚午夜以後,編輯夾著編好的稿,送到火車站後面的興台印刷廠去排字,等到排好了字,又得拿著成好版的鐵框運到大理街街口,借用一架租來的舊輪轉機開印。像這樣的一夜之間,走遍四城,寒來暑往,我們整整編了兩個足年的報才算有了自己的印報機,但也只是拼湊起來使用的舊機器,故障百出,經常要停機修理。那時我家遭了一次火災,搬住報館的後面,機器就在住房的隔壁。同事以為機器的聲響會影響我的睡眠,詎知因為每天擔心著出報的關係,當機器喧聲震耳的時候,我反安然入睡,中間響聲一停,便若有所覺的矍然驚醒。」

所以說,不要只看到人家開賓利吃魚翅的風光,也要看看人家跑三點半的窘態。

在政大3650天

卜大中1968年考進政大外交系,我也是同年進新聞系,但並不相識,一來不同院系,課程不一樣,沒有交集,另外早年在大學,外省的台北小孩也不會和南部本省孩子玩在一塊,嫌我們土,外省女生找南部男生教麻將,還會說是「三娘教子」,佔佔小便宜。

作者在政大還唸東亞所碩士班、政研所博士班,這和我也一樣,但我是一路從新聞系所畢業;他說「正統的研究所,都看不起東亞所」,其實未必,東亞所畢業當兵,就派涼缺當「三民主義巡迴教官」,退伍後就到大專院校當國父思想講師,我們還挺羨慕的。

博士班,卜沒有畢業,拒絕讀到畢業的理由是要回校註冊檢查頭髮,而當時他人在美國,於是寫信向「校長雷飛龍」抗議,「校長雷飛龍」應是筆誤,當時校長是歐陽勛,雷飛龍或許是所長。

我們還有一個交集,就是考公費留考,卜大中專業科目得高分,但因為國文只有40分,被down了,他認為是經常批評黨國體制,所以被刻意做掉;我1988年錄取公費留考廣告學門,是唯一名額,可能是因解嚴,所以管制鬆散,否則以我的家庭背景,下場或許也會和卜一樣;雖然留考通過,但幾經掙扎還是沒出去,因為當時政大博士班已經唸一半,擔心出國後學位兩頭空,所以不賭了。

書中開始提到毛鑄倫、最後一頁謝詞提及倪炎元都是舊識;服預官役,毛和我同在東港空軍幼校當教官,我們都叫他「毛主席」,但退伍後未曾謀面;倪是卸下中時總主筆後去銘傳教書,2017年我們還同遊嵩山少林寺,是位謙謙君子,可惜2021年初因肝疾去世,天不假年。

 

作者為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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