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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我的・李後主之十三

〈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李後主硬是比下了宋徽宗〉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南唐輸了政權,贏了詞史上轉折的關鍵。最戲劇化的關鍵人物,當然是李後主。
    一個天才,通常不會是懸崖上的一朵孤獨的蓮花。必須在一個脈絡裡,不斷被激盪,而後脫穎而出。
    李後主,先有他父親,也是詞家高手,中主李璟的栽培,後有,含著金湯匙,在豐富的典藏,文人雅士的環繞下,被激盪,被激發,他獨特的文學才情。
    葉嘉瑩討論李後主的詞時,不太喜歡把李後主的詞創作區分為前期與後期的一般看法。也就是,把他被俘,送至汴京的前後,當成理解他的詞風,劇烈轉變的分野。
    葉教授的看法很有意思。簡單講,這樣的區隔,會讓人誤解,前期的李後主,在創作上似乎風花雪月,而後期的李後主,則又出人意表的傑出,這反差會不會太大?難道一場劇烈的動盪,可以把一個文采普普的人,激盪成頂尖的文學高手嗎?
    這觀點,我喜歡。
    因為,所謂前期的李後主,他的詞,事實上,是非常有水準的。只是風花雪月多很多而已。
    也是因為夠水準,才能解釋,他在人生劇烈的斷裂衝擊下,方可站在夠水準的文字創作基礎上,把生命的體驗,推向更深,更遠的意境。
    《人間詞話》的王國維舉了個例子,最能把我喜歡的葉嘉瑩觀點,對比得清楚明白。
    王國維說:「尼采謂 『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詞亦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身世之戚,後主則儼然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因不同矣。」
    這段評價,有幾個關鍵詞彙,我來講解一下。
    王國維受到二十世紀初,當時歐陸哲學,流行尼采、叔本華的影響,多次加以運用,來解讀《紅樓夢》、傳統詩詞戲曲。
    尼采的「血書」,是指作者透過自身生命的沉痛經歷,表現於文學藝術的創作,也就是,有真正的血淚生命感受。
    宋道君皇帝,是宋徽宗,也就是北宋的亡國之君。被金兵攻破汴京,與兒子欽宗,父子一塊被俘虜到金國境內,史稱「靖康之難」,北宋滅亡。也是南宋立朝後,一直引以為國恥的記憶。
    歷史如流水,你不會踏進同一條流動的河水兩次。但歷史,卻又有極為有趣的巧合!例如,前有李後主,後有宋徽宗,都是風流天子,多才多藝,民間野史傳說紛紛,筆記小說超愛附會。
    更超現實的流言是,宋徽宗根本是李後主的投胎轉世,要報復當年亡國亡家的仇恨。
    正因為,宋徽宗與李後主多方面的相似性,而且,有宋朝開國兩位皇帝,對李後主的迫害,才更讓宋徽宗與李後主,有了被大作文章的比較空間。
    宋徽宗在被擄送至金國的途中,寫下了〈燕山亭〉,同樣感慨自己貴為天子,卻一夕間,淪為階下囚的痛苦。
    詞寫得很好。亦不乏金句。但,一對照李後主,真的,實在就被比下去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首先,是文學的天賦有差。
    宋徽宗雖然多才多藝,他的書法「瘦金體」獨樹一格。但他的詞,實在不如李後主。天賦,你必須承認,有些人奮力而為,寫出好文采;有些人,舉手投足,便是好文采。天賦有差。
    其次,是運用文字時,技巧的高明與否。
    宋徽宗的〈燕山亭〉,寫得「很用力」,但「用典」「用字艱澀」,使得行文之間,像作文,,對,像作文,而非一個人在流淌心頭的血淚!
    再其次,宋徽宗的〈燕山亭〉,會讓你知道他的痛,但卻彷彿是你在看一個人的沉痛告白,你會被感染,但不見得很感動。因為,是「別人」的故事。
    但你讀李後主,尤其是他亡國之後的詞,你不僅被感染他的情緒,他的痛苦,你甚至,還被拖進去,整個人,連帶你的命運,你的過往,都被他帶動,感動了。這是「渲染」效果!
    為什麼會這樣?王國維說得真好。
    「然道君(宋徽宗)不過自道身世之戚,後主則儼然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因不同矣。」
    懂了吧!宋徽宗的詞,只傳遞他的個人痛苦。李後主的詞,卻能撫慰我們眾人的痛,我們難以言喻的苦。
    也就是,李後主的詞,是療癒系的詞,是達到宗教性撫慰的高度。

 


作者為知名作家
照片來源:作者臉書截圖。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