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書篋,發現一本泛黃的「新英文法」。這本書,是我初中時,學習英文的啓門之鑰。當時同學們幾乎人手一本。幾年前,我在中山北路「胡思」二手書店,無意中又發現一本,己發行一百四十四版,可見此書暢銷幾十年,歷久不衰。
書的作者是柯旗化。相信現在的四五六年級生,許多人應還記得他的名字。他,出生在1929年的日據時代,當時台灣的孩童,男的大多取名阿郎阿雄。女的大多取名罔市罔腰。
他的父母,卻幫他取了一個不同凡響,出類拔萃的名字「旗化」。原因是他的母親是高雄州旗山郡人,父親是台南州新化郡人,為了紀念他們心血的結晶,就將旗山新化兩個地名,各截一字,為他們的寶貝兒子取名「旗化」。
他們應該做夢都沒想到,這麼別出新裁的名字,卻為他們寶貝的兒子,帶來了苦難的一生。
柯旗化,度過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他「十有五而志於學」,考上了雄中,台灣光復那年,他又名列前茅,考上了台灣師範學院(國立師大)英語專修科,畢業後,這個有為的青年,回到故鄉高雄市女中任教。
英姿勃發,站上了講台,他滿口時髦的洋文,加上英俊的儀表,擄獲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成了風靡市女中的英文名師。
不料,民國40年,國府倉皇來台,當時風雨飄搖,立足未穩。「恐共症像瘟疫一般,蔓延全台,政府為了安定社會,消除病原,舉國上下,佈下天羅地網,除惡務盡,傾全力抓病媒「匪諜」。
那是一個風聲鶴唳的年代,「匪諜就在你身邊」,人人自危。柯旗化因名字特殊,好端端的遭人檢舉,指出他的名字旗化,有將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化為共匪五星旗之嫌,想必是蓄意謀反。
當地的員警立刻上門拘捕,在他的住處翻箱倒櫃,竟搜出一本「唯物辯證法」,認為他思想左傾,不由分說,將他拘提,刑求審訊半個月,他因不肯招認,被認為堅不吐實,就被送到臺北西寧南路保安司令部覊押。
半年後,又送到內湖新生營(現今內湖國小)監禁,之後又送到綠島管訓,進行嚴格的思想改造,一年後,因查無實證,無罪釋放。他已被折磨的憔悴不堪,不成人形。
出獄後,他又回到市女中任教,三個月後,離開杏壇,轉任美軍顧問團擔任翻譯官。此時,他已淡漠世情,只求苟全性命於亂世。他要學司馬遷遭腐刑後,憤而著書。出了一本又一本的英文參考書,本本都洛陽紙貴,暢銷一時。
他又在高雄成立了「第一出版社」,出版了一些新詩,散文和小說,久繫寃獄,難免抒發胸臆,發出不平之鳴,民國5O年,他又因遭黃姓台獨學生的牽連,被拘捕二度入獄,15年後,他才從綠島釋放。蹲苦窰的日子,他的著作仍在世間廣為流傳。
少年子弟江湖老,他的壯志,已在綠島小夜曲哀怨的曲調聲中,一點一滴被消磨殆盡。
民國84年,他罹患了帕金斯症,隔年,他又得了阿茲海默症。晩年,這位悲苦的老人,受洗成為基督徒,民國91年,安息主懷。所有的苦難,也隨風而逝。
所幸他在垂暮之年,仍來得及,親眼看到了一個悲劇時代的結束,看到了寶島台灣,迎來了自由民主的曙光。
他育有二子一女,長子柯志明,中央研究院社會研究所研究員,次子柯志哲,台大社會系教授,系主任,女兒柯潔芳。現任的台北市長柯文哲和他毫無關係。
天下父母,為兒女取名,能不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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