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道光十二年、西元1832年，台灣大旱。王丙覺得時機成熟了，他的天年已經到了。
大旱之年，稻米顆粒歉收，眼看就要鬧出大饑荒。各地的大地主紛紛相約現有的稻米必須先供在地食用，張丙也在嘉義倡導稻米必須優先供給地方食用，並且以地方力量協助嚴格把關。
儘管相約，仍有不肖之徒想要藉機發財，以高價把稻米賣到外地，並且勾結官府，偷偷把稻米運送到外地。沒想到半途遭劫，血本無歸。走私販不甘心血本無歸，誣賴半路打劫稻米者就是張丙，官府打算先拘捕張丙。
張丙得知官府打算欺到他頭上，深感不安。這時王丙趁機鼓動張丙的重要家人們說：「進了官府，最後一定難以全身而退，我們的人比官府多，乾脆跟他們拚了吧。」
眼見親信都紛紛起鬨，張丙仍猶豫不決。張丙的堂弟張大木力勸不可，這樣會抄家滅族。
王丙挺身而出，擠到張大木身前，大聲說：「老爺，拚了吧！你現在不勇敢反抗，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張丙覺得這名新家丁太過放肆，說的話也讓人有受威脅之感，非常不高興。
一名老和尚走向王丙：「阿彌陀佛，原來你至今執迷不悟。」
這名老和尚正是度密，他得知當日那位羅漢腳王丙在一年多前已經打入了張丙的圈子，於是來到附近說法化緣，接近王丙。王丙發現老和尚頗有見識，對民變頗有見解，便拜之為師，多有學習。度密教導因果，勸他協助安頓流民，王丙都照辦。度密以為王丙已經接受教導，此刻才知道他始終在等機會起義。
王丙大聲對眾人說：「這是官逼民反！」轉頭對度密低聲說：「師父，對不起，我騙了你。」
度密面露悲憫：「痴徒，你騙的是自己啊。」
度密轉身對張丙說：「阿彌陀佛。張施主，官逼民反，當然無奈。但是請問施主，就算聚集了數千甚至數萬人馬，比起當年率領川楚陝農民大起義的俠女王聰兒，那又如何？」
在場眾人交頭接耳，他們多半不知什麼農民大起義，也沒聽過王聰兒。
度密暗嘆世人早已忘了一代俠女王聰兒。這也難怪，王聰兒嘉慶初年在湖北襄陽起事，距離台灣太遠，至今又已三十多年。自己當年從武當山下來，巧遇正值青春年華的王聰兒，兩人結伴闖蕩江湖，一起行俠仗義。後來王聰兒以為他已被朝廷擒殺，大舉起事復仇，最終跳崖身死。
想起前塵往事，度密心中宛如刀割，眼眶微微泛淚，但這時不容感傷，他接著問：「那麼，張施主跟林爽文相比又如何呢？當年林爽文的順天軍號稱有五十萬人，就算虛報了一些，最少也有十萬人。結果呢？我佛慈悲，一念之間，影響的不只是幾千條人命，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必然生靈塗炭啊。」
張丙看見這老和尚眼睛泛淚，還以為出家人悲天憫人，大受感動。王丙看到這又瘦又老的和尚出來壞他大事，頓時大怒，恨不得當場就打死這個老和尚。
度密合十勸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又勸張丙：「不如老衲替施主先到官府說個明白，化解誤會，或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萬一真的不行，對施主也沒有損失。」
張丙認為度密所說有理，頻頻點頭。
「回頭是岸？」王丙仰天大笑：「張老爺如果進了大牢，那才是從此苦海無邊吧？」他的同夥大罵：「你這老禿驢，莫非是官府派來的人？」
度密苦笑，沒想到自己居然被認為是官府的人。官逼民反，這正是他當年籌畫起義時提出來的口號。
王丙不等度密回答就說：「可惜，來不及了。」
張丙與度密不約而同：「來不及了？」
(連載中，待續)
作者為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教授、台灣歷史小說作家
●經授權連載。全書16萬多字，2020年已出版，見各大書店：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45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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