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時才得以不驚不悚，從容承受生命的過往呢？〉
戴著口罩。看了一下午的網路，好累。到附近便利店，要一杯熱拿鐵。店員熟識，苦笑，生意滑落了三成左右。我很驚訝，客人進來，都不是花大錢啊~也受影響嗎？怕人多啊～怕感染啊～景氣差，自己帶便當啊～能省則省。店員嘆口氣。
走出便利店。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出來後，街上看到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面帶愁容。但他們都戴著口罩啊~哪裡看得出表情呢？不過，心情不會太好，是肯定的。
每天接受的訊息，不是疫情在蔓延，便是市場大低迷。誰，心情會好。握著熱咖啡。午後，回溫了，但站在街頭，還是涼風習習。
突然，我的視線被一對身影，吸住。在腳步匆匆的街頭，一對幾乎以慢動作，走過紅綠燈的身影，吸住我的目光。絕不誇張。慢動作。
因為是一對白髮蒼蒼的夫婦（應該是吧！），手牽著手，慢條斯理的，從對街，走過來，或者該說是，踱步過來。再慢條斯理的，從我面前，慢慢踱步而來。走得極慢，極緩。我讓到路旁，讓他們慢慢，緩緩的走過。
沒耐心的路人，或從他們身後超過，或從他們身旁擦過，沒有人會以那樣的節奏走路。除非他們，真是老人家。但，也並不是老人家，就一定腳步慢啊～
他們這一對，給我的印象是，他們完全放鬆，完全投注在自己的節奏裡。這世間，無疑是一個舞台，沒錯，但只是他們兩人的舞台，與外人無干。
兩人的頭髮，能那麼默契的，皆白，令人驚訝。兩人的手，牽那麼緊，若是年輕的肉體，我毫不意外。那是荷爾蒙的致命吸引力。
然，牽在兩隻至少加總起來沒有一百六十，也有一百五十歲的手上，你就是覺得特別。
兩人的衣著，都是老人家愛的寬鬆款式，垮垮的垂在身上。鬆鬆的褲管，寬大的上衣。鞋子是適合徒步的，休閒鞋，有厚軟鞋底的那種。兩張臉，都佈滿皺紋。至少露出口罩外的臉部，是這樣的。
他們手牽著手。緩緩的，從我眼前，慢慢走過。
我一直目視他們，直到，消失於街的那一端。在疫情陰霾的世間，他們何其的悠哉悠哉啊～我猜想，如果他們是八十歲的世代，他們便走過了日治，走過了光復，走過了威權，走進了民主。
他們看過多少次颱風，嘗盡多少次水災，震醒於幾次的地震，經歷多少人生的風暴，而後，才得以這麼悠哉，大氣的，走在這城市的街頭，唯「我們」而獨尊，視旁人如無物的小世界。
我很少看到中年以下的人，能如此神閒氣定的。大概也是因為，我們還要再驚艷很多的起伏，再經驗很多的時光吧！
好像是在賈西亞・馬奎斯的小說裡，讀過類似一段話：由於年輕，遂不懂心底的記憶，會抹去不好的回憶，加深美好的回憶。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樣你才得以承受人生，才活得下去啊～
活得夠老，活得夠久，才知道愛情是怎麼回事？才知曉快樂與否，是你自己的事！才明白別人的評價，與你要的幸福何干！才明了來日不多，何必浪費時光在不悅的人事上！
疫情既然來了。既然都要戴上口罩。既然你我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那就手牽手，緩步向前吧！走不快，但我們走得優雅，幸福。
我站在街頭，心想：這對老情侶，肯定是疫情裡的天使，帶來智慧，帶來平靜。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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