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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老男孩・小日子之二十八

〈當時間癱瘓以後,你靠的無非是堅持〉
    聽說又有一本「武漢封城日記」,要出版了。這本是英文版,作者是方方。跟我之前讀的《武漢封城日記》不同作者。
    但她們描述的,都是封城期間,小日子的心情,惶恐、害怕、搶購、囤物、朝不保夕惶惶終日,但日子還是要過,家人還是要顧,甚至,有了更多時間,還可以反思自己,試著幫助他人。
    人比自己以為的更貪生怕死。但,人也比自己以為的,更愛親人,更愛旁人。好矛盾的心理。好困惑的自己。一切都發生在圍城封城的日子裡。
    我讀的《武漢封城日記》,作者是郭晶。她在1月27日,記下《世界如此荒誕》。
    「這場封鎖讓時間和空間靜止下來,我們的情感和情緒則被放大了。我從未如此關注過自己,很多細小的思緒在此刻很難轉瞬即逝。」
    這段感觸,讓我想到20世紀,三十年代,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的名作〈時間的堅持〉或〈記憶的永恆〉。
    在隱隱不安的畫面氛圍裡,四只懷錶,一只閉合,上面彷彿爬滿螞蟻。三只分別掛在桌沿、枯樹,以及像物又似人的物體上,但這三只鐘錶,都不是平日所見,直挺挺的矗立,而是軟趴趴的,如半融化的乳酪,掛垂在那。
    這幅畫,有很多寓意。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一戰的創痛猶在,二戰的陰影逼近。社會騷動,舉世不安,人心焦躁,藝術家亦難擺脫現實的糾葛。
    時間,原來是直線前進的,鐘錶曾經代表一種機械文明的進步,時間可以精準校對後,人類宛如勇往直前的機器,進步是可以預期的,落伍閉塞的過往,將一去不返。
    然而,真是這樣嗎?
    若是,為何二十世紀的人類還是戰亂頻仍?殺戮甚至更為慘烈?機械文明若是進步象徵,何以科學創造的機械反成為更兇殘的劊子手?
    超現實主義畫風,給我們留下一幅幅,掙扎於意識底層,醒之邊緣的,充滿隱喻的珍品。
    至今,我們凝視達利的<時間的堅持>,猶能震撼於他對時間的超級有感。唯有當時間與空間都靜止下來時,我們才發現更細微的自己。更細微的生活樣態。
    《武漢封城日記》裡,還記述了一段很日常的小故事。一個平日很忙的上班族,靠著打電玩,宣洩壓力。但封城之後,被迫在家,開始擔心工作可能不保,連電玩也越打越無趣了。最後,乾脆停下來,每天陷入無聊,陷入絕望。
    當時間癱瘓後,我們還能一如既往的以為,日子可以正常過下去嗎?
    我們下班回家,因為我們把上班當成日常。我們培養休閒,因為我們把工作視為當然。我們週末探望長輩,因為我們把平日給了自己。我們陪孩子嬉戲,因為我們總認為長大這件事還早。
    我們望著時間表分秒必爭,因為我們一直相信時間就是金錢。當時間軟癱之後呢?當很多視之為必然的不變,都改變之後呢?
    讀著《武漢封城日記》,他上微信,找到作者,給她發了簡訊。感謝她堅持在圍城裡寫日記。感謝她,讓他在千里之外,感同身受了一個在孤絕中仍努力想過好小日子的靈魂。
    原來人與人之間,距離那麼近。而這,都因為時間靜止了。
    他終於明白為何從以前到現在,他都偏愛達利那張名畫,應該譯為〈時間的堅持〉。因為永不永恆,關鍵都在堅持。沒有堅持,沒有永恆。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