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燕子回來了，春天不遠了吧！>
我站在櫃台前，以為店員大概在後面忙。不以為意的，站著，等他。大清早，客人極少。不料，突然他從櫃台旁，站起身，趕忙戴上口罩，喊著對不起對不起。我遞給他兩份帳單，結了一顆飯糰，一杯熱拿鐵的帳。趁等咖啡時，我們隨意聊起來。
「大夜班很累哦！」，「還好啦，習慣了。」，「怎麼這陣子都是你大夜？」，「找不到人啊！」，「撐得住啊？」，「要賺錢啊，我還有個白班呢！」，「幾點？」，「十點。」，「那你都不睡覺啊？」，「又不是超人！怎可能不睡？白班只有三小時啦，做完，領個便當，回家吃完睡覺。下午都在睡啦，沒差。」，「這樣幾年了？」，「好幾年嘍，沒差啦。討厭的是，接班的老是遲到，害我白班那邊常被罰錢。」…。我尷尬的笑了。沒打算接話。
這便利店我常來，白班夜班，值班的，都成了熟人，彼此抱怨，我很難插話。剛好有客人過來結帳，我道聲加油，拿著咖啡，走出便利店。大清早，路上人車皆少。天氣不算涼，看樣子，白天怕是要熱了，儘管還是三月天。咦，幾隻燕子？！我眼前飛快竄出幾隻燕子，沒錯，是燕子。我往大學路上這條街望去，竟然有好幾隻燕子，飛快的，竄上竄下，帶著尖銳短促的叫聲。燕子回來了！春天也要回來了！燕子會在這條街上的騎樓下築巢。幾年前我便注意到。
一窩就在便利店旁，燕子聰明，選在電表的上端，屋梁往外凸出的一端上，搭起一個窩，一對燕子爸媽帶一個小燕子。唧唧唧的，還蠻吵的，但生機勃勃。不經意的，一段時日後，燕子不見，空巢仍在。季節變換了。我望望飛舞的燕子。
會是那座空巢原來的家族嗎？不是說什麼，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聰明的你，請告訴我，為什麼逝去的日子一去不返呢？
我們當年讀的朱自清，呵呵，我突然笑了，應該是當年的國文教育成功！我才會站在大清早的馬路上，乍看燕子忙碌幹活，腦袋中竟浮起這麼詩意的句子！真是政治不正確啊！我往停車的方向走去。有人晨跑。有人買早點。有人快走健身。我回過神，才留意到，沒有太多人戴口罩。戶外吧，又是大清早空氣新鮮，戴口罩反而彆扭。我摸摸口袋，口罩有帶。我想起剛剛便利店大夜班慌忙戴起口罩接著忙抱怨的畫面，自己也覺得好笑。
跟我抱怨有用嗎？顯然沒有。那為何要訴苦呢？應該是太無聊或太生氣吧！或許也是因為我的臉長得太像具有療癒性的長輩臉？（我順勢摸摸自己的臉龐）我也不曉得，接他班的，為何老是遲到？是太累？還是慣性遲到？但跟我抱怨的大夜班，竟然這裡下了班，不到三小時後，還要騎車往另一地點趕白班！他說他不是超人，但這樣大夜到白班，連續好幾年，他怎麼不是超人？！
為了生活，為了在這個年復一年的季節交遞中，往前走，我們每個人，討生活的人，都是超人啊！只是我忘了，電影裡的Superman有沒有抱怨太累，抱怨沒人接班，或接班的人太愛遲到？！我們畢竟也不是真正的超人，不是嗎？燕子回來了。春天回來了。聰明的你，請告訴我，我還是「那時候的我」嗎？那個不必常常戴口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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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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