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當代具象繪畫指標性藝術家」呂克.圖伊曼斯(Luc Tuymans,1958-),醞釀已久,這是典藏「迎向國際,與大師有約」系列的跨國採訪計畫之一。2020年1月7日,特別邀請巴黎作者余小蕙,中國信託文教基金會藝術顧問蔣惠亭兼任特約攝影,共組「典藏採訪小組」到比利時安特衛普(Antwerp)Van Geertstraat 工作室,與圖伊曼斯進行了三小時的訪談。
現年62歲的圖伊曼斯像個思想家,他博學多聞,從歷史典故到世局變化,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國際混血的家族基因,有著更多民族糾葛,深邃眼窩,迷離神采,看似冷漠嚴肅,但交疊的話題中,給人醇厚、專注與誠懇的感覺。去年盧克.圖伊曼斯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與義大利威尼斯,有兩個大型美術館展覽,之後動過腳部手術,坐過輪椅。今年三月卓納畫廊將為之舉辦香港的首次個展,這是睽違多年、繼日本東京之後,在亞洲的展覽,呈現他爬梳東西方歷史、冷眼旁觀亞洲發展下的藝術寓言,備受期待。
典藏採訪小組於元月8日抵達圖伊曼斯位於比利時Van Geertstraat 的工作室。那是連棟建築的一樓,作畫在狹長空間的最裡端。經過長廊式空間,見有16幅作品已裝裱完成,陳列牆上,明亮素樸。
採訪現場,一張黃色布沙發和三張便椅,不同造型,拼湊組合,圖伊曼斯與我們坐在沙發上,對於即將在三月展出的新作很是自豪,逐幅作介紹,多次秀出手機資料庫的相關畫面。每一幅創作都有所本,幾乎來自生活,只是他化繁為簡,展現俐落境界。
圖伊曼斯自我要求嚴格,一年只創作20幅作品,而每一幅都在一天內完成,取其創意的瞬間。他透露,除了構思作品耗費時間很長、過程艱辛,甚至有些題材在心裡翻騰思考了五、六年才下筆,而在每一次下筆前的兩、三個小時,都處在高度壓力之下。
圖伊曼斯堅持每一個階段都聚焦於準備一個展覧,更要有一定比例新作。而展覽作品,必須講求整個展覧的中心思想與邏輯,營造整體情境之餘,還要保持作品的獨立自主性,呈現出多層次的意涵。在他的認知中,新作的第一次公開,都應接受欣賞與檢驗,作品本身能給觀者直接印象;而每一幅作品都要有強烈的個性,不只適合一個展覧,更要與其他作品相互串連或呼應,同時,離開展場後,還可以行遍天下,放在不同的時空展廳裡,依然要有不失各自風采的本事。
今年三月卓納畫廊舉辦的「好運」,將是圖伊曼斯首次在香港舉辦的個展,而展覽與中國有著密切關係,包涵了中國的美麗與哀愁。從文明古國的海上貿易盛況,以及大國崛起下的所有智慧與榮光。但是,無可否認的是,文明會褪色,強權會膨脹。於是圖伊曼斯選擇透過懷舊瓷畫、憂傷牛仔、失魂小丑,透過監視銀幕、禁錮鐵牢,微妙地抒發他對中國的愛恨情愁,引人遐想。
圖伊曼斯對中國的印象始於文學,也曾簡單涉獵書法,而真正與中國的接觸,要從他實際參與跨國策展說起。除專業藝術家身分外,圖伊曼斯也不時受邀擔任策展人。2006年他第一次來到中國北京,翌年與中國策展人余輝共同策劃「中國比利時繪畫500年展」,把15世紀以來中國與西方的藝術創作作了巧妙連結與對話,展覽分別在布魯塞爾與北京兩地舉行,為中比之間開啓藝術對話大門。
2009年圖伊曼斯又與艾未未在布爾塞爾合作「事物的狀態」展,也對中國藝術生態有了更深入了解。圖伊曼斯的創作特質,例如,克制、隱喻與距離感,對中國藝術界產生重大影響。他把中國藝術家帶到海外,也因此結交許多中國藝術界朋友。張恩利在布魯塞爾個展,他是開幕及晚宴上的座上賓,惺惺相惜之情,溢於言表。
2015年,圖伊曼斯在北京與上海舉行座談會,與中國藝術界的交流更直接。2016年在義大利米蘭Prada基金會策劃的聯展「血紅」,把暴力聯想下的血與紅作了赤祼祼的呈現,彷彿也讓人聯想到天災人禍頻傳的近代中國。隨著出入中國次數的增加,圖伊曼斯對中國的了解與日俱增,歷史、文明、榮光之外,許多敏感地區與話題,也讓他印象深刻。長年來鞭辟入裡的觀察心得,與複雜情緒,彷彿讓圖伊曼斯透過香港的首展,得以一吐為快語意與情境,成為他有血有肉的完整中國觀點。
在典藏採訪小組的採訪中,圖伊曼斯依序介紹此次個展作品,瓷磚、貓頭鷹、氣球、牛仔、小丑……,跨領域、多層次的安排,讓人從16幅作品串接出他的近期思維。整個展覽,以瞳孔開啓,結束在《投影燈》(Projector)一作,滴水不漏。
極低彩度的老舊電視畫面,象徵的是開啓的瞳孔,發想自前作《信鴿》(Pigeons)的概念。2019年威尼斯格拉西宮的大型展覽「皮膚」上,三幅取名為《信鴿》的小品之作像是生病放大的生物瞳孔,令人懾然。瞳孔,意味著逼視、看管、控制,是現實世界裡的監視器,或人臉辨識器。圖伊曼斯筆下的灰色正方孤角畫作,是個沒有具體影像的電視螢幕,因為沒有清晰影像,讓聯想的範圍無所不在,也無所不懼。圖伊曼斯的清楚脈絡與邏輯,涵蓋性多元,指涉對象,就不言自明,正是泱泱大中國。
圖伊曼斯把自己塞進破舊的布沙發椅,他手上香菸,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吞雲吐霧中,眼神時時陷入沈思,說到幽默處,也會淺淺微笑,像是訓練有素的西方哲學思想家,深邃凜然。身為當代具象繪畫標制性藝術家,他對「繪畫已死」嗤之以鼻,也不在乎時潮變化,或者藝術市場的花拳繡腿。他強調作品來自現實,現實讓他隨時保持靈感,不是為繪畫而繪畫。距離感,一直是他看世界的視角。
什麼是好作品?
圖伊曼斯回答:「一幅好作品,就是處於靜肅無聲的環境時,猛然聽到一記驚雷的力量。」他一直這樣對好作品下定義,也一直在覓尋這種有如驚蟄閃雷的瞬間創思。過了耳順之齡的圖伊曼斯對於他的要與不要,非常明確,在乎與不在乎,非常清晰。例如,勤讀歷史、周遊列國、關懷時局變化,讓自己保持敏銳,又與時俱進。無論心情的高潮或低潮,面對每一幅畫,圖伊曼斯都自我要求在一天內完成。不滿意的作品,絕不讓它離開工作室。作品的完成,有他講求「剛剛好」的火候。不進工作室畫畫的其他時間,則大都用來搜尋、思考、沈澱,甚至教學、修訂出版品、或者行腳天下,用來刺激自己保持創作上的敏銳、洗練與精準,尤其在收放之間,力求恰到好處。
對圖伊曼斯來說,創作近40年、大半生的600多幅作品,已經證明他的藝術理念與高度。保持尖銳犀利,不濫芋充數、不隨市場沈浮,因為做個有血有肉、領航時代的藝術家,比只是多產多金的畫匠,來得有意義。釋出的作品中,他堅持三分之一必須流向美術館與機構,這是不變的市場原則,信守再三,也成功落實。
目前在世藝術家當中,圖伊曼斯的學術位階非常高,但拍賣市場的紀錄卻很一般,截至目前的最高紀錄是2013年5月在紐約佳士得拍賣中成交的《謠言》(The Rumour),含佣金269萬餘美元;2019年6月,富藝斯(Phillips)倫敦拍賣中,作品《施瓦茨海德》(Schwarzheide),含傭金的落槌紀錄是121萬1500英鎊,2018年在全球當代藝術家拍賣金額排行第956名,去年總成交金額為515萬餘美元,排名上升到279名,與同樣知名的李希特(Gerhard Richter,1932-)相去甚遠。
不關心拍賣市場交易,也不熱衷市場運作,圖伊曼斯完全信賴他的代理畫廊。1992年參與卡塞爾文件展(Documenta),與大衛.卓納(David Zwirner)結識後,從1994年接受代理,迄今已超過26年,圖伊曼斯完全以信任、分工的方式,尊重畫廊兩年一次的展覽安排,時時準備國際重要美術館的學術展覧。
即將在香港展出的16幅作品於2019年創作完成,也就是說荷蘭與威尼斯兩個美術館展覽之後,集中在去年下半年才創作完成。十分難得的是,以平面創作為主的16件新作當中,影像作品《貓頭鷹》(Owl),描繪展翅翱翔的貓頭鷹,影片不長,拍攝得維肖維妙。
如眾所皆知,龍是東方中國的圖騰,而貓頭鷹則是西方動物,是記憶、知識和智慧的象徵,充滿高瞻遠矚的形象,但它也是掠食者,在登高望遠下,弱肉強食,捕孤奪弱。由於貓頭鷹飛翔是無聲的,不容被外界所察覺,所以,會失之防犯,也不知道害怕,常常身陷險境而不自知。因此,以貓頭鷹創作,暗喻著佛口蛇心、笑裡藏刀。
這樣的寓言,是否影涉大國崛起下,給人表裡不一的印象?!
圖伊曼斯曾表示,1980到1985年自己曾對色彩瑰麗的平面創作有過窒息感,因此中止了繪畫,全心投入電影拍攝,前後達五年。然而這段影像拍攝經驗,讓圖伊曼斯更懂得把自己抽離出場景,用冷眼旁觀一切。
現代文明,打造的現代都市,櫛比鱗次,一柱擎天。圖伊曼斯藉助新媒體捕捉了現代都會城市。《深圳》(Shenzhen)作品中,他從YouTube直接挪用深圳市容的影音定格畫面,畫面上保留兩個三角形大游標。深圳是中國大灣區計畫中的重點發展城市,晶亮輝煌,即將替代香港,其未來的發展極富話題與憧憬。圖伊曼斯並沒有去過深圳,但已經把深圳刻畫得惟妙惟肖。只是光鮮亮麗背後,有著對香港的喟嘆與惋惜。
1997年香港納入中國的一國兩制;23年後的今天,增添了許多變數與不確定性。一向具備敏銳國際情勢觀察的圖伊曼斯在訪談中直呼可惜。而中國政府鋪天蓋地為深圳新市鎮作宣傳,帶著些許錯愕,他選擇冷眼旁觀,以素雅的藍為背景,彷彿附和著深圳在政策支持下的美好未來。藝術家直接挪移帶游標的網路畫面,看是理所當然,正反應了當下的時代語境,淡淡的政治性,彷彿就在游標的碰觸之間,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幾乎佔去整面牆的節慶氣氛作品,像幅抽象畫,取材自某一個重大政治事件上。大片氣球升空,隨風飛揚,斑斕繽紛。中國人愛熱鬧,逢年過節,大型活動,無不以氣球助興,而重大政治事件,也有災難遠離,祈求平安的期待。以具象繪畫取勝的圖伊曼斯,除了快筆勾繪近景有幾個氣球型,呈現樣貌外,而大部已成為簡化為斑斑點點,似乎緬懷著中國曾走過的血腥暴力事件,暗示並淡化了這個政治事件的夢魘。
破題中國的,莫過於牆上的三幅取材自台夫特瓷器(Delft porcelain)的作品。台夫特瓷器又稱台夫特藍瓷,最早出產於荷蘭南荷蘭省台夫特,16世紀後開始製造,因受中國青花瓷影響,顏色以青白花為主。 台夫特藍瓷,後來也被用來稱呼具備這種特定風格的陶瓷,其底釉為白色,再以氧化金屬釉來作彩繪裝飾。
因母親是荷蘭人,圖伊曼斯稱自己是半個荷蘭人,他在荷蘭老家看到台夫特瓷磚的紋飾,便以手機拍下來備存,再從手機存檔中挑選出三組圖案,挪移到畫布上,做出白色瓷磚效果,藍色人物維妙維肖,其中兩幅還留有黑色的邊飾,把工藝裝飾淨化為當代創作,對活生生的東西方貿易交流作了最具說服力的連結。
圖伊曼斯解釋,17 世紀之間歐洲與中國、日本已經開啓國際貿易,當時荷蘭有大貿易商,與東方國家從事經貿往來,取得貨源後賣到歐洲荷蘭的貿易興盛的國家,後來中國的明瓷發展停頓,反而給了歐洲商人喧賓奪主的機會。歐洲貿易商把早期來自中國的明瓷加工升級,然後用很便宜的價格回賣給中國,產生豐厚利潤。
選擇白底藍偶作為香港新展的創作題材,一來,瓷器是中國與歐洲國家貿易的源頭,東西交流,其來有自;其次,圖伊曼斯涉獵過中國書法與畫本,喜歡提肘拿毛筆的感覺,尤其對蒼勁有力的書法線條,十分好感。當他看到明瓷上中國工匠的熟練勾畫時感到興趣,自己也下筆嘗試。
栩栩如生的俑偶造型,他俏皮地加筆添意,有在滑手機的,有手足舞蹈的,也有急行快步……在在逗趣可愛,古意盎然。戴著帽子的駝背人彷彿宜古宜今,他知道這種中國式幽默,可以引中潤西,而面向中國文化探索中,四百年前的東西貿易。中歐貿易話題再度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幽默小菜,發思古幽情之外,借古鑑今,趣味盎然。
中世紀的動物互動,也成為圖伊曼斯借古喻今的懷舊題材。炯炯有神的中世紀肥貓與暗角處詭譎的狐狸,是沆瀣一氣、使壞謀奸,還是物與類聚、相互取暖,也甚具想像空間。圖伊曼斯始終在構思取材上下功夫,老題材新詮釋,他把框都畫進去,飽滿結實畫面。
牛仔是美國大西部的象徵,一般讓人聯想到驃悍威武、草莽俠義、呼嘯奔馳的畫面。但圖伊曼斯的牛仔,俊美紅領巾與灰呢帽,嘴唇微貼,雙眼憂鬱,是柔情鐵漢,還是失意旅人,滿面愁容中,令人好奇。圖伊曼斯的筆中帶神彩,無聲嘆息,力透畫背。這樣的藍色抒情牛仔,在中國百業齊飛,大家搶著拔尖出群的眾多話題中,過了時的草莽英雄,是否也是意有所指,忍不住讓人推敲思索了起來。
《小丑》(Clown)在該批展覽作品中更具故事性。以小人物為主題,呈現出更多內心戲,深情近似無情的風格,一直是圖伊曼斯的拿手才藝。作品構圖看似簡單,充滿有機發展性。黃、紅、藍在人物的軀體給予畫龍點眼式的處理,視覺效果良好。這也是惜色如金的圖伊曼斯的高招,在灰黑為主的冷調之後,給予人生丑劇以色彩和亮點,凸顯畫面效果,而刻意模糊的顏面、持續走動的身軀,賦予人物更多靈動。
《怒》(Raged)裡中世紀的兇猛大雄貓,身旁參夾著溫順黑狐狸,究竟是什麼動物寓言?圖伊曼斯妙筆生輝,不只外型鮮活,不安好心的臉譜上一雙厲眼,令人心悸,隱藏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他要觀者自己去揣摩。
另兩件作品中,剛勁人造樹與筆挺制服給人似真是假的感覺,圖伊曼斯言簡意賅,提出質疑。首先,《樹》(Tree)中灰色的大樹幹,幾根枝芽,以為置身郊野,其實是人造樹,是僵硬呆板的人工贗品。無獨有偶,旁邊一幅《套裝》(Outfit)沒有頭像的帽子與制服,展現了圖伊曼斯尋找創作主題的幽默感。制服帽子十足工整,但虛假有餘,是否取其虛有其表的意思,和人造假樹沆瀣一氣,成為虛假現實世界的反諷,引人遐想。
蓋世太保是納粹德國時期的秘密警察,以滅絕人性的手法進行破壞,人命如螻蟻的景況令人不寒而慄。作品《牢房》(Cell)中,圖伊曼斯以監獄裡冷冽門板、四個窺探小孔,說明門裡門外的恐懼悽楚,寓意深遠。他對政治的觀察一向銳利,但非常謹慎,避免一開始就被賦予政治性,讓作品成為政治宣傳。他最受矚目的政治意涵作品探討比利時與剛果殖民歷史,2001年曾參加威尼斯雙年展。
2019年威尼斯格拉西宮「皮膚」展覽則以納粹時期為展覽主線,是「畫中有政治」的代表作。近年中國大陸人權、貪腐等政治議題頻出,圖伊曼斯以最平靜的態度探討這個敏感話題,發出最溫柔、也最陰森冷冽的直接控訴。他常說,生活是政治的,而藝術不是。沒有政治的張牙舞爪,卻有政治的隱喻暗示,圖伊曼斯的舉重若輕與談笑用兵,令人欽佩。
義大利拿坡里是僅次於米蘭和羅馬的義大利第三大都會區和歐洲第十五大都會區,也是義大利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之一。圖伊曼斯一年花五個月雲遊四海,他以拿坡里旅館的兩盞吊燈垂列作品《酒店》(Hotel)畫面中,把小鎮的浪漫風情,以及欲擒先縱、無招之招的生活哲學巧然入畫。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在中國風靡一時;這回,《酒店》中兩盞黃底白燈籠,些許幢幢魅影,增添幾許寒意。圖伊曼斯以最簡單的畫面暗喻風動之前的驚濤駭浪,令人不寒而慄。
對社會邊緣人的關心,也是時潮。2019年荷蘭蒂爾堡德龐特當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De Pont, Tilburg)舉辦圖伊曼斯的展覽「回眸」(The Return)時,他曾創作了一系列「無名氏」(Anonymous)作品,是以警方網路資料取得的六幅陌生人臉孔,在沒有詳細背景下畫出社會邊緣人的蒼桑與無依,迷茫眼神中有驚恐、疏離與冷漠。即將參加今年三月香港個展的《無名氏》作品,以圓禿的頭像佔滿整個整幅畫面,蓊鬱挺拔眉毛,雙眼嘴角有一股無言的悸懺,讓人在凝視之餘,有著深深的惆悵。
安靜、克制、低飽和度、隱喻、距離感,一直是圖伊曼斯給外界的印象。雖然他沒有刻意表達每一幅作品是什麼,或是給觀者直接的訊息,更在嚴格控制創作量,因此累積了非凡的藝術成就。「無名氏」系列創作深具功力,沒有人物故事背景,但憑眉宇傳神,卻讓圖伊曼斯在肖像創作中,訴說著一個個無名悲劇,盡是內心深處的無言吶喊,百味雜陳。選擇無名氏作為題材,是圖伊曼斯看到轉型社會中的資源不對等、貧富懸殊,在社會邊緣、陰暗角落,屬於弱勢族群。而藝術的關懷,希望是拋磚引玉之舉。
對於《投影燈》的掌握與創作,圖伊曼斯不愛靜態臨摹,他喜歡用驚鴻一瞥,捕捉稍縱即逝的乍現靈光。在十六幅作品中,以粉紅色調逆光捕影的創作展現圖伊曼斯的現代幽默,切割光束,讓作品溫暖平和,而藝術家的美麗寓言盡在其中。
據說,圖伊曼斯在家中不掛他自己作品。而他赴藏家家宴,也會刻意選擇背對畫作的位置,避免與自己作品對看。因為他害怕看到自己創作之後的瑕疵,他不能忍受不完美。然而對圖伊曼斯來說,繪畫從來都不是一種純粹的、照亮心靈的行為,而是永遠不停地捕捉歷史與群體記憶的行為,從中截取有意思的主題,並將之演繹成圖式語言。一個圖像是一種獨特的存在,永遠無法複製,而是無情的、系統地呈現令人不安的圖像和藝術關聯。
從被抑制的群體記憶,和不可否認的歷史存在,去辨認隱藏的真實。香港展覽、中國印象,早春三月裡能帶走時局幾多愁,令人期待,也值得玩味。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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